永远记得你

【九洲芳文】

“我不叫令狐见，我叫邢远！这辈子我注定要走很远的路，我不知道前面等我的是什么，我不敢许你一个未来。我不能要求你任何事……”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我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心也疼得窒息。

情深缘浅且奈何，回眸已是擦肩客。

我还记得2000年的千年虫恐慌，那是电脑刚开始普及的初期，信息技术还比较薄弱。

因为千年虫问题，公司自主开发的工资计算程序崩溃了，只能用excel文档人工录入数据，再分部门、分工种、分职级按制度去核算工资，我加班了一个多星期，才将公司几千人的工资核算完成。

集团公司内部有一个I T交流网站，只能内部员工用工号登录，交流各种资讯，也可以发表小说诗歌等文学作品。

因为千年虫的问题，我开始进网站看贴子，寻找IT专业的看法和处理建议，在那里认识了一群青春躁动的年轻人，包括令狐见。

我在网站逛了几次之后，发现有一个异常活跃的人，积分很高，发贴、回贴多，是有名的楼主。网站可以发站内信，我给他发了一个问题，他简直就是秒回信。大致意思就是说千年虫不可怕，IT部门会搞定之类的云云。

后来我时不时去网站溜达，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it99聊天室。手机是奢侈品，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还停留在面对面聊天，或用座机电话沟通，没有即时在线沟通软件。

之所以我能发现it99聊天室，是因为有关它的贴子太火了，我爬楼几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好奇心驱使我在贴子上留言申请加入，然后等待管理员审核。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站内信，发信人是令狐见，有点眼熟的名字。

“你想进it99?”就这一句话。

“我是一只菜鸟，初次接触互联网，请多关照！”我诚恳地回答。

“你用什么网名？”又是秒回信息。

“yes!”我随便取了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已经有人用了，再换一个！”

我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名字，看到电脑屏幕一闪一闪，提示有新信息。

我点开一看，“我帮你注册了一个名字，珊珊，密码yes123，点开聊天室的网址就可以登录了。”

我用管理员给的名字，进入了it99聊天室。

“新人报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刚一进去，聊天室自动帮我发了一条信息，我用鼠标乱点了一通，也没找到撤销的地方。

“各位看官，有新人报道，速来围观！”

“新来的，速报三围、体重，芳龄几何？”

……

我一下子被雪花般飞来的信息包围了，屏幕快速地滚动，我看不过来，更来不及回复。

众人见我没反应，就转移了注意力，各聊各的去了。

我默默地看着大家的聊天信息，觉到他们太好玩了，轻舞飞扬和痞子蔡，荷西与三毛，说不得和忘不了，花生大少和三色蛋糕，过儿和姑姑……光是这些名字，就让人忍俊不禁。

此后，我白天忙完工作，晚上在办公室加班。办公室有空调，有网络，还有电脑，加班的主要内容是在聊天室聊天。

有时间混聊天室的，都是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住集体宿舍，没家没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回去宿舍孤单一人，小城市没什么娱乐项目，不如呆在办公室，有空调，有水喝，有网络。

混聊天室久了，就会有几个固定的聊友，大家都在一个集团工作，不存在陌生网友之间的信任问题。于是不少人开始从电脑屏幕走到现实生活，成功牵手的聊友，就会退出聊天室。

还留在聊天室的都是慢热型的人，或者男朋友女朋友不在身边的人，这一群人也开始线下集体聚会，下班后一起去吃饭，唱卡拉OK，《海阔天空》《真的爱你》《红日》等粤语歌都被唱烂了。

集体聚会后，又是一对一对的人离开，他们单独约会去了。在大家的调侃声与祝福声里，他们毫不掩饰地十指紧扣，给剩下的人留下羡慕嫉妒和幸福的背影。

令狐见是一直留在最后的人，it99聊天室是他弄起来的，内部网站也是他建的，他是大家眼里的IT技术大伽。

在聊天室颇为活跃的他，在线下活动中却是少言寡语。他总是默默地抽烟，小口地眠酒，笑着看大伙儿嬉闹打浑。他积极地组织大家活动，带着大伙儿度过无数个仲夏午夜，出钱出力，有情有义。

私下聊天，我说他是带头大哥，像乔峰那样义薄云天。

他故作哀伤地说，“我的阿朱在哪里？”

“你不是想当令狐冲吗？”我取笑他。

“所以，我给你的名字是珊珊！”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我大脑一片空白，以致于我半天没有反应。

“当机了吗？还是被我吓到了？”

“跟你开玩笑的，别当真！”

“晚上请你宵夜吧，向你赔罪！”

“别不说话啊”

“你要是不想用这个名字就换一个吧，你想用什么名字都可以。”

看着屏幕一直在跳，我舒了一口气，用手快速敲打着键盘，“无巧不成书，我本来就叫珊珊。我下班了，回见！”

因为太多人晚上加班泡聊天室，集团开始封锁it99聊天室，口头通知到各公司，禁止浪费公司资源，非工作必需，不允许留在办公室聊天。

it99聊天室被关闭了，大家只能组织线下活动了，线下活动的主要问题就是得占用一大块时间，很多人没有时间参加，所以聚会逐渐减少。

有一天快下班时，我接到一个电话，“是yes 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人这么叫我。

“我是令狐见，晚上有空吗？大家说快中秋节了，想聚一下。”

“啊？现在才通知我，我要是没有时间呢？”我迅速切换到聊天室模式，打趣他。

“你有时间，下班后我来接你。”他也摆出带头大哥的作派，不给我反驳的机会，嘿嘿一笑就挂了电话。

我骑着自行车出工业园区的时候，他已经等在路边。

一条长长的腿支着自行车，另一只脚踩着脚踏板。上身白衬衣，下身蓝色牛仔裤，蓝天白云美男子！我心里划过一道流星雨。

他两只大手搭在自行车的龙头上，双眼含笑看着我，白得闪光的牙齿衬得他的肤色至少白了两度。

“你这是想让我伸手不打笑脸人啊，还是想用美色麻痹我啊？”

“你要是不想让我在你同事面前非礼你，你就赶紧往前走。”

我吓得赶紧骑上自行车，快速往前冲。

初秋的傍晚，暑气还是有些灼热。我俩一前一后挤在下班的人流里，他时不时回头看我有没有跟上，我小心翼翼地留意身边的行人和摩托车。

在四海一家餐馆门前停好自行车，我就上楼了。这是我们经常聚会的地方，我以为大家伙一会就都到了。

他已经点好了菜，两菜一汤。见我疑惑的表情，他笑着说，“今天没别人，就我俩。”

我的血液一下子加速流动起来，脸也红了。

“别急啊！我不是老虎，不会吃你的。我要是不借集体名义，你肯定不会过来。”

看他一脸得逞的样子，我端起杯子喝水，掩饰一下尴尬的气氛。

“你不好约啊，timekiller约你几次，你都没答应啊！”

“你怎么知道的？”我的脸又红了。

“聊天室是我建的，我有超级管理员权限，能看到所有人的聊天信息。”他坏笑着闪到旁边去了，敏捷地躲过了我扔过去的纸巾。

“幸好聊天室被封了！”我恨恨地说道。

“我俩的聊天记录，我全部备份了，然后把系统信息全部删了。你跟我说过的话，我可是都留底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也没说什么啊，有收藏的必要吗？”我没好气地说道，在他面前，我说话有些失了平日的礼节。

“有啊，现在不能进聊天室了，不能道晚安了，我要经常看看聊天信息，假装跟你道晚安啊！”他又在坏笑。

“真酸，说得跟真的一样！”我才不要信。

正好服务员上菜，他干咳了两声，起身帮忙。

红烧鱼，水煮西芹，西红柿鸡蛋汤，都是我爱吃的菜。我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别感动，赔礼道歉嘛，当然要有点诚意，请笑纳吧！”说完，他递给我洗好的碗筷。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还知道我在哪个地方上班？”我突然记起心里的疑问。

“想知道，自然有办法。这就是有心者事竟成！”

“是有志者事竟成吧？”我笑着纠正他，心里有一点点感动，夹杂着一丝甜蜜。

饭后，他要送我回家，我拒绝了。

没有了聊天室，只有上班下班的公司宿舍两点一线。业余时间，我常去城里的小图书馆借书和买书。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嗖嗖地就过去了。又一个周五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令狐见的电话。

“我弄到《我的野蛮女友》的光碟了，请你过来一起看啊！”

我踌躇不决，心里想看这部大火的电影，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去他住的地方。

“别担心啊，还有其他人一起看，这回不骗你！”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我们在约好的地方汇合，然后一起去他住的地方。三房一厅，屋子里已经有五个人，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有。大家热情地打招呼，摆好吃的喝的，集体看碟片，在大学时经常干，大家对此不陌生。

有一对情侣是在聊天室结缘的，女生很漂亮，很可爱，男生油嘴滑舌，两个人腻歪在一起，打打闹闹，承包了整晚的看点。

看完电影，大家回房间的回房间，回家的回家。

我也起身要走，令狐见欲言又止，执意要送我。我正想开口说话，他苦笑着说，“以后想送你都没机会了，今天就让我送你一回吧！”

我的心一沉，静静地等他关门，带我下楼。

他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我换工作了，被公司派到北京办事处，下周就要过去了。以后估计很难回总部了，你也不用躲着我！”

“我哪有躲着你？”我着急地说道。

他站定下来，在黑暗的楼梯上不动。我紧张地捏着衣角，站在他的身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静默的几分钟，我感觉过了好久好久。

他轻轻地拉过我的手，一级一级地走下楼梯，“小心点，慢慢走！”他轻声地说道。

我任由他拖着我的手，一直走到平地上，他才轻轻地松开我的手。

黑色笼罩着大地，昏黄的路灯下，他面向我，我抬头看他，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到他呼吸紧凑，欲言还休。

我抬步往前走，他慢慢地跟着，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从你第一次找我问千年虫的问题开始，我就一直关注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大家聚会，你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觉得你就是我心里想要的另一个自己，我俩很合拍，你不觉得吗？你想什么，我能猜到。我想要什么，你总能马上递给我。”

“你的性情不温不火，很多时候也看不透。有几个家伙想追你，你都委婉拒绝了。我不知道你对我的看法，我试着靠近你，还是被你拒绝了。”

“我第一次去你公司门口接你，是想试探一下你有没有男朋友，你根本不给我侦探的机会。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也不敢太冒进，不想让你不高兴。”

“这个地方，我已经呆了三年，我准备离开了。我很悲伤，没有机会牵你的手。我也很庆幸，庆幸你没有给我机会，不然，我就是一个不负责的混蛋了，可能现在我已经是一个混蛋了，我不该说这些话，应该让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我不叫令狐见，我叫邢远！这辈子我注定要走很远的路，我不知道前面等我的是什么，我不敢许你一个未来。我不能要求你任何事……”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我不需要别人给我许什么未来，我的未来我自己决定。你要走，我不能留你，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你会有更辉煌的未来。”

“我的名字就是珊珊，李珊珊，我也不叫yes！谢谢你对我说这些，或许错过彼此就是我们的缘分吧。”我低头轻叹。

“我……不喜欢异地恋，我也不想停留在这里，我也不能让你跟我一起走，我……”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我也顿觉悲从中来，此时我才感觉到左手被他捏得生疼。

我用手轻轻地掰开他的手，他连忙松开手，连声说着对不起。

“我会永远记得你，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实现梦想！”我反握着他的手，真诚地祝福他。

夜色中，我骑车离开，不愿回头，不能回头！

情深缘浅，各自东西。

“珊珊，六一节快乐！我正在吃早餐，天津狗不理包子！”一大早我就收到邢远的简讯。

“你还真是不挑食啊，狗都不理的包子，你还吃得下啊！”我还饿着肚子呢，让你气我！

这家伙成天就天南地北地跑，每到一个地方都给我发消息，让我帮他描地图，看看他去了多少个城市。

自从他去了北京，打卡了三年，没有回来过总部。

“珊珊，我在重庆开了一个公司，你过来帮我吧！”

我放下手机，开始我的瑜伽课，在冥想的音乐里，我的心早已飞越万重山水，不知落往何处。

我永远记得你，从来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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