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

作者: 陆小华1 | 来源:发表于2017-10-18 10:09 被阅读0次

朦胧诗   

陆小华      

 

    涛和芸的初识,是在十一年前本市的一家三星级宾馆的咖啡屋的一次文人聚会上。聚会的缘由是岛北的一家报社要组织一次“宝岛杯”、主题为“开放中的海南人”的征文比赛。为此,该报社方面来了一个编辑到岛南S市组稿。据说是为了把征文的档次搞得高一点,也为了与作者增进感情,该编辑在所下榻的宾馆咖啡屋开了一个组稿会,约了S市凡小有点名气的作者。

    涛是提前十分钟到达要聚会的咖啡屋的。那间咖啡屋的式样设计得十分华丽,壁饰顶饰以乳黄色加桔红色为基调,猩红色的地毯,不锈钢底托茶几,不锈钢底座、红色人造革垫的低背转椅,另有三几盆龟背竹分散置放在咖啡屋内。数盏低照度的浅蓝色的小照灯缩头缩脑地隐藏在乳黄色的顶板里,这就使得整间厅屋里的光线显得暗淡、朦胧。这种设计,在涛看来,很有点阴谋的气氛。但这光线的昏暗却能掩饰人面部的细微表情,所营造出来的氛围,确实很适宜人与人的倾心交谈。

    芸是和市作协主席老高及岛北的编辑一块进来的。

    在咖啡屋朦胧的光线中,芸高挑的身材、紫色的连衣裙、大颗粒的珍珠项链以及款款的步态,都使她显的高贵,而说话时的字正腔圆及柔美的音色又使她显得优雅。他看不清她五官的细部,但那轮廓,看上去是十分端正的。一帮酸文人中,混进了这么个高贵、典雅、年轻、活力四射的女性,这气氛便和清一色的男人聚会不一样。涛有些亢奋,潜意识中要在漂亮的女性面前表现的情绪,一瞬间被激活了;热情地跟岛北过来的编辑打召呼,又殷勤地为这个新识的小姐挪了一下椅子,请她落坐。芸也显得落落大方,就坐在涛的身边。

    聚会由岛北来的编辑作东。 席间,他给与会者每人叫了一杯冰镇柠檬汁,另外每个小桌上了几小碟美国杏仁、泰国芒果干、无花果、牛肉干之类的小食品。

    关于本次聚会的实质内容,组稿编辑讲的不多,其实也没有更多的话可说,因为人手已经有了一份《征文启事》。聚会的意义更多的是拢络感情。开场白和相互介绍之后,与主题相关的话只是寥寥几句:恳请在坐的诸位高手赐稿以及争取得到这次“宝岛杯”征文赛的最高奖,奖金2000元云云。随后,就是文友间相互交谈。

就在作协主席老高给在座的诸位作介绍时,涛就注意到了高主席介绍说芸是诗人,而且是喜欢朦胧诗。涛写诗也写散文。于是,涛在和她交谈时,特别就诗的话题,作了一番即兴的发挥,说了许多诙幽默的话,还发了一通关于朦胧诗的宏论。譬如,说“朦胧诗其实大多是诗作者饮酒将醉不醉时之所为!”说,“朦胧诗经常是文理不通者附庸风雅故作惊人所惯用的伎俩。”芸十分欣赏他的幽默感,也敞开心扉,畅谈了一通关于朦胧诗朦胧的分寸感;谈了朦胧诗与梵高的印象派绘画之间存在的某种内在联系;谈了北岛的《回答》和顾城的《一代人》。芸甚至一字不漏地背诵了北岛的《回答》: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两人谈得十分投机。总之,那一夜给他的感觉是,这次二个多小时的聚会时间过得太快。正合了我们听过的对爱因斯坦相对论的一种人性化的解释:当你和一个美女相拥而坐时,你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当你被一盆炉火炙烤时,你便会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芸的谈吐风度、芸的才气,给他留下的印象都十分美好,所以他的感觉是前者。

  芸当然也有同样的感觉。

    涛再见到芸时,是他们聚会过后的一个多月。

  其时,涛正好路过市内一家新开张的商场的门口。芸刚巧从商场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只海兰色、印有动物图案的购物纸袋。这一回,她是穿着一身褛花、粉红色的套裙。她一眼就认出了涛。于是,大大方方叫了一声,“涛”。

    涛循声望着叫他的女子,竟有些惊诧。因为在白晃晃的阳光之下,一切都那么清晰,简直可以说是纤毫毕现。如果不是芸那熟悉的声调和高挑的身材,他怎么也难以把眼前这女子和咖啡屋里的芸联系起来。芸风度当然还是那风度,五官也还算端正,只是,那脸上的皮肤也太粗糙了一点,有点像桔子皮一样,而那桔子皮一般糙的脸,加在她身上,就像读中学学习解方程应用题时,列对了方程式,但却把答案给计算错了一样;当然,这会让改卷子的先生遗憾得大绉眉头,其得分也要大打折扣的。

    总之,芸,不是印象中的美女。他于是一下子就没了情绪。

    芸很热情,一时间不曾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问了他工作单位的一些情况,然后大有深意地邀请他,说:“我就信在附近。如果你不忙的话,就到我那里去聊一下。也许我们可以谈谈朦胧诗,还可以谈点别的什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忽然泛出一脉红晕。

    在男女之间颇微妙的关系上,涛是个好手。他知道芸脸上那一脉红晕,终归是遭丘比特神箭重创的结果。他揣想,这一类女子,大凡看上你,先是会主动邀请你、找机会接触你,然后再徐图发展。只要你不是果断地、明确地拒绝,这过程就会漫长得让人厌烦。尽管他知道她有才气,他却不想和这让他提不起情绪的女子生出什么缠绵之事。他想一下子就让她对他的爱慕无疾而终。

    “哦,芸!原来是你。你看看,一但时过境迁,我还差点认不出你来了。看来嘛,朦胧诗只能在咖啡屋这样朦胧的地方读了。”他语气散淡、语义双关的说,“这层意思,大师们是怎么说来着,好象是说:朦胧诗所描写的事物,要与真实的事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才会彰显出其朦胧,也才会有其朦胧之美感。你以为如何?”

  “朦胧诗除去有一种朦胧的美,其实还可以有其它方面的美,比如节韵美、修辞美……”芸是个十分聪明女子。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对于他的调侃,很有些尴尬,但仍不失风度地笑着跟他道别。

    以后的几年,涛的生活发生了一些他意想不到的变化。他所在的单位--市内一家国有机电公司,因为经济效益不好,因为私营企业的竞争,无法再从银行贷到款。公司先是陷入了困境,然后是被拍卖。职工每月只能领到百十元的生活费。所有的人都在栖栖惶惶地各找各的出路。他于是历尽坎坷:练过摊、开过小餐馆、搞过传销、甚至当过保安。一回,按一熟人的提示,找到了一家需要聘用文职人员的广厦房地产开发公司。

    走进那间有中央冷气设备、装饰得十分豪华的经理办公室时,他不免有些拘谨,有些傍徨,毕竟很少出入过这类高级场所求职。更让他难堪的是,这间二三十平米,铺着海兰色地毯的经理室里,一张放着电脑的大班台后面的皮转椅上,坐着的竟是身着西式女服的芸。

    “怎么是你?你在这个公司上班?你是老板?”他有些惊谔。

    在他看来,这间办公室、这张大班台以及所有的一切物具,仿佛都是为压迫他那自尊的神经、为把芸烘托得尊贵而存在似的。由此看来,人、有时还是很需要道具的,就像官僚身边那些前呼后拥的随从,像暴发户手中片刻不离的大哥大,像总经理身边的小秘……一个人的身份、身价,往往通过这样一些道具,就能凸现出来。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芸站起来,隔着办公台既优雅地、又仿佛施舍一般地把手伸给了涛。待涛触碰之后,芸含笑道:“您今天怎么会大驾光临?已经有好多年没见到您了。我想,您不会是突然来了雅兴,要找我谈朦胧诗的吧?”

    此时的涛当然风趣不起来,而且有些尴尬。他的感觉是:此时,他的神经乃至肌肉都有些缰硬。犹豫再三,终于说了想求职的事。

    芸平淡地说,“那就只能参与公平竞争了。来我公司应聘的人目前就已经有七八个。有两个还是有研究生学历的年轻人。我们公司的待遇很不错,所以嘛,对员工的素质的要求也非常荷刻。当然也包括人品!(说这句话时,她加重了语气。)你如果对自己有信心的话,不妨过几天来应考吧。”说着,她按了桌面上一个对讲器的键,对线另一端大约是个管人事招聘的属下说:“易斌,你马上过来一下,我这里有个想参加应聘的先生。”

    在小等的间隙,芸问他现在是否还在写东西?

    涛到底还是缓过劲来了,也风趣几句:“对于我来说,现在是生存优先。你也知道,眼下靠写诗、写作是养不活人的。鄙人我嘛,还修练不到陶渊明老夫子那般境界,吃饭都成问题了,还‘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当然了,诗嘛,虽然不怎么写了,但还在读诗。偶尔碰上了好的朦胧诗,也是要拜读一下的。”

芸双手合叠着放在桌面上,指尖对着指尖,眼皮低垂着,问,“那么,您现在有没有从中读出一种全新的感受呢?朦胧诗的朦胧,有时当然是一种遮掩,但完全没遮没掩的,人不就赤裸裸了吗!您说呢?”

“或许你会庆幸曾经见识过这种赤裸裸。对吗?”

    芸不置可否地笑笑。

    这时,公司管人事的属下进来了。他跟涛说明了要登记的内容并请涛随他去登记。涛说, “不用了,如果只是你说的这些内容,我这里有一份复印的个人资料。”说着,把资料交给了芸的下属。然后,他笑着跟芸告辞。就在他走出芸的办公室的那一刻,心中忽然百感交集;不免杂着些后悔,想,如果当初路遇时不是那么刻薄人家,或者只是委宛地拒绝人家的一番好意,现在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也许还会有机会让她爱上自己。当然啰,要是真的成了这种有钱有才气又有权力的女人(那怕是有点暇疵)的丈夫抑或情人,经济上、职业上如今就要萧洒得多了。

    涛出去之后,那个叫易斌的手下就问芸,“林总,看样子您好像跟这个人很熟悉?”

  “当年的文友。是太认识了!”

  “那么,要不要特别关照一下呢?”

  “论才论貌,他倒是很有几分魅力。但对于这种人嘛,完全没必要去关照。按懂事会的规定办。我就等着看他的造化吧!”芸在说这话时,显得很吃力,眼睛在盯着顶板,像是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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