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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胡叔 - 草稿

怀念胡叔 - 草稿

作者: 向西行 | 来源:发表于2019-08-08 19:42 被阅读0次

      人生凄凉,但我注入了温情——叶广岑

      夜班后一直昏睡到午后两点,从梦中惊醒,初春午后幽暗的光线静静地潜伏在室内。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觉重新从心底升起。王小波这样说“黄昏时分,你坐在屋檐下,看着天慢慢地黑下去,心里寂寞而凄凉,感到自己的生命被剥夺了……”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再剥夺我什么,在我有限的生命历程中我已经失去的足够多,亲人,朋友、爱与被爱……

      几天后就是清明节,胡叔去世一年多了。下班之前,胡叔的儿子打电话告诉我,老房子要拆迁,他们在清理胡叔的遗物时发现有我一些东西,让我在清明前后过去一趟。

        坐113路公交,到沙子口下车,沿滨海公路往街道方向步行。恍惚间这还是一年前,或者更为久远的从前,我和胡叔在海边,他坐在轮椅上,给我指点着海洋深处,向我介绍沙子口的前世今生……

        二零一六年冬天,因为身体原因,我辞了原先的工作,转行做了一名护工。这个决定让所有认识我的人大跌眼镜,朋友们嘲笑我自甘堕落,我也没敢告诉家里人,我在青岛做一份别人眼中极为卑贱的工作,我只是告诉他们,我的工作很重要,很有意义。当然,最初这个自我安慰的借口连我自己也觉得牵强虚伪,我给自己的选择合理化的借口是需要为自己的生活做出一些实质的改变,除了身体原因和谋生压力之外,我没有想到其他。当然,我没有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看法会随之改变,尽管时至今日,护工在社会评价体系中仍然是一个被歧视的职业,在大多数人眼中仍然是一个很下贱的工作,但是,在看惯生离死别以后,在我内心深处,对于生命和我所寄寓的这个尘世,我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生命太过脆弱,而人生注定是一场冷清的结局,所以每个人活着时候都应该感受到人世的温情。我开始萌生一种热望,虽然处在社会最底层,但我希望我能以一己之力,能够帮助那些身处困境的人,尤其是处在人生暮年,失去行动自由的老人,哪怕给他们带去一丝精神心理上的安慰和支持,我希望我是一个雪中送炭的人,而不是一个锦上添花者。

        胡叔是我接到的第三个服务对象,我记得那是立冬过后不久的一个上午,根据护理公司给的地址,我在沙子口站下车,百度导航找到了胡叔的居所。那是建在半山腰的一所院子,院门上铁锈斑斑,敲了几下门,没有动静。我推开虚掩的门,院子里很静,四间平方显然刚刚装修过,白色墙体上贴了暗红色的瓷砖,玻璃窗子一尘不染,窗子很大,里面的炕上坐着一位老人正向外张望。

        胡叔坐在一个大炕上,那时他已经很瘦了,眼窝深陷,眉毛很长,头发灰白,他蹲在炕上,面前放着一套茶具,一盒牛奶,一些点心之类的食物还有几片正待服用的药物。他抬头看着我,目光犀利,表情严峻,我努力调整着紧张的情绪,向他大略介绍了我的身份,他的神情马上缓和下来,笑着说:“他们说今天要派个人过来,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并且说已经让他儿子去买菜准备做饭了。此时,忐忑的心情稍微放松。此前从护理公司已经得知,年龄疾病的原因,客户是一位脾气特别暴躁的老人,一个月已经换了三四个护工,培训老师开玩笑对我说,如果你能拿下他,以后就没有接不了的活。此时,胡叔倒了一杯水给我,我顺手又给他的杯子里添了一点水,他盯着我说,看你挺面善的,我盼着你能干长了,他们夸你说你好的不行,我晚上起夜多,你能熬的住?”我点点头。说话的当口,他儿子买菜回来了,那是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同行的还有一位中等个头的青年妇女。互相介绍之后,他告诉我,以后我和胡叔的一日三餐都由这位保姆打理,我只负责老爷子的生活起居,其他事情不用管。饭前,他详细向我介绍了胡叔的情况,这时我才知道,胡叔患有胃癌,前列腺癌,并且他本人也知道病情,此前一直和他们住在市区,在医院治疗结束后老人坚持要搬回村子里住。背过胡叔,他儿子告诉我,从医院回来,老人也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他坚持回到村子,只是想静静地在他最亲切的地方渡过他最后的日子。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在我心里翻腾,加上生疏带来的紧张,那顿丰盛无比的午饭我吃的苦涩而无味。

        饭后胡叔的儿子又交代我,他工作很忙,以后只会周末过来,平时有事打电话,然后说了几句辛苦之类的客气话就走了。保姆在收拾完之后,交代我晚饭要怎么加热,明早要打扫卫生之类的事,然后很神秘地把我拉倒一边说,老头以前是当官的,特别不好伺候,脾气大,都赶跑好几个人了,估计我干不长,还是趁早留个心眼早做打算。在给我关照以后,她照着镜子化好妆也走了,送走保姆,关好大门,院子里一下子像是进入了静音模式。胡叔还是蹲在炕上,问我“小张(保姆)走了?”。我说走了。他摇摇头说了句“小老婆又说什么了”,接着下炕让我扶他上厕所。显然他并没有让我回答他的意思。

        第一个夜晚,尽管我尽量表现的很随意,但是还是没有躲过胡叔的眼睛,他笑着说:“你有什么拘束的,以后天天在一块,就像一家人一样,我个糟老头子能吃了你?”,问我愿意睡在隔壁房间还是和他睡一个炕,我正在犹豫,他又笑笑嘻嘻着地说“你还是睡在隔壁吧。”,我说:“我和你睡一起吧,睡隔壁你起夜我听不见。”他说:“你不嫌我打搅你?”我说:“那儿能呢”。

        胡叔的睡眠相当不好,那一晚,他起夜八九次,基本没怎么睡,半夜胃痛,吃了药接着又呕吐一次,我紧张的不行,准备给他儿子打电话,他漱完口勉强地笑着说“吓着你了,打电话没用,他们也没法,医生都没法,这阵过去就好了”。在经历过一阵折腾之后,天快亮的时候,胡叔慢慢地睡去,我和衣躺在他的身旁,听着他有粗重的呼吸,紧张,不安,纠结,还有其他一些复杂心境一直纠缠不清。

        第二天胡叔的二儿子和女儿分别来探望老人,正像保姆所说,这是一家特别有钱的人家,什么灵芝,虫草,这些我只在书上听说过的补品对于胡叔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这次女儿来时又带来了一种什进口补品,嘱咐我按时给胡叔服用,并且夸了我一番,说胡叔说我睡觉很警醒,很勤快,他很满意。后来我问过胡叔,问他灵芝是吃了管不管用,胡叔有些失神地说,有钱难买命,该死时多活不过一秒。

        因为多重疾病的影响,胡叔的正常生活规律基本被打乱,大多数时候,他整夜无法入睡,白天则昏昏沉沉,一日三餐难得有正常进食,绝大多数时候依靠临时勉强进食一些饼干之类的零食。疾病像是一匹潜藏在他体内的恶狼,不时出来肆虐,那年冬天,青岛下了第一场雪,可能是天气的原因,那天晚上,胡叔的病情显得很重,先是呕吐,然后是腹部胀痛,我坚持要打电话叫他儿子,或者打120,他则坚决不同意,让我给他揉揉肚子就好了,说以前青医附院每个月都去,什么办法也没有。我按他说的,不停的给他按着腹部,。呕吐当中,他显得非常难受,呻吟着说“骆,快让我死了吧”,我的心被不断地重击,泪水悄悄地溢出眼眶。在生老病死自然规律面前,我无能为力更无法选择什么,甚至于不能充当一颗小小的救命稻草。后来的无数个夜晚,他会下意识地拉着我的手按在他的腹部,有时候我困极了,警醒后看见他还拉着我的手,睁着眼出神地地看着某处……

      二零  一七年年底,我准备回家过年,临走的那天,胡叔又忽然发病,高烧,一天之内人瘦了一圈,我退票从火车站返回。在医院,病房只剩我和他的时候,他摘下面罩,双手握着我的手喘息着说“骆,叔觉得离不开你了,你能不能晚点走,叔怕见不上你了”。此刻,我再也忍不住,任由情感的洪流恣意泛滥,人世间,十丈红尘七分烟火之间,生命苍凉,轻尘弱草,没有什么比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信任与依赖更让人感动,没有什么比一个羸弱的老人的面容和话语更能使我心碎和动容。那年春节,我没有回家,我在医院陪伴胡叔渡过了他人生七十九年中最后一个春节。

        春节过后,胡叔的病情有所好转,正月初十出院回家。那是胡叔精神身体状态最好的一段时间,他的饮食睡眠比平时要好一些,精神上也乐观许多,经常会和我谈及他不愿对其他人说的一些事情,夜晚熄灯后他会像往常一样下意识地伸手握着我的手慢慢进入梦乡,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胡叔更像是一个需要用心呵护的孩子。我暗暗祈祷,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延续下去,希望上苍能赐予胡叔更多的时间和宁静。但是医生的话像一团乌云一样一直在我心头盘桓:老人随时都有生命之忧。时间对于胡来说已经进入倒计时,我想带他出去走走,去海边看看,这是他最想做的,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我对他说了我的想法,开始他有些犹豫,说不能长时间走路,怕发病。我知道他最主要的心结在于不想别人看见他病恹恹的样子。但是架不住我的坚持,在那年正月十五前夕,挑了一个天气较好的上午,我瞒着他的家人打了一部出租车把他带到海边,寒凝大地的严冬,在沙子口的海港边,胡叔站在灰暗的海边,久久凝望着远处苍茫的海面,我不知道他内心想到了什,但是我能肯定,海洋的辽阔和深邃一定安慰了他内心的孤独和落寞。这是胡叔最后一次看见大海,看见这片他在熟悉不过地方,波澜壮阔的海洋包容了一切,也必将包容一切。

        从海边回来,胡叔过了一段比较安静平和的日子,饭量有所增加,脸色也好了一些,性格内敛的他时不时也会和我开些玩笑。但是到清明节前夕,天气转暖的时候,情况急转直下,胃痛又开始频繁发作,后来发展到两天没有进食,低烧,咳嗽。这样迁延三四天,被他儿子强行送到青医附院,。做完检查,医生背过胡叔,脸色凝重地对家属说,老人多器官衰竭,必须马上上呼吸机。在插管进icu之前,胡叔大约预感到了什么,他拉着我和他儿子的手挣扎着说“你们快救救我”,我看着他挣扎着被推进了lcu病房,最后向门外挣扎的手臂无力地垂下,一道门隔开了生死,也撕裂了我的内心……

        因为隔离,我未能再见胡叔最后一面。六天后,我在电话里得到胡叔去世的消息……

        一年,之于漫长的人生,只是一瞬间,然而,那一年是我生命里最值得纪念的三百多天,“死亡不是真的逝去,遗忘才是永恒的消逝” ,在即将谢幕的人生终场,我见证了世事的无常,体尝到了生活的苦涩、生离死别的无奈以及百爪挠心的情感纠葛和心灵洗礼。

        一年后的今天,海洋仍然安静辽阔而深邃。胡叔,我相信,我相信您一定在某处深情地凝望着这片熟悉的海域,因为他是你永远的故乡,也是我生命中永不忘却的精神故乡和情感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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