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贾叔

我应该先给贾叔道歉，时隔多年，记忆早已模糊，却在这样举家欢乐的日子想起他。

我与贾叔并无血缘关系，认识他是因为常去他家做客。村子里没有与我同龄的孩子，都要比我大上三两岁，所以不愿带着我玩，偶尔还会欺负我，而我又木讷胆小，向来有些怕他们。那时只有贾叔的女儿，姑且叫她阿娟吧，只有阿娟愿意陪我，看见我被人欺负还会保护我，故而我最喜欢的就是阿娟。

村里家家户户挨得近，从我家到贾叔家也不过几步远，一有空就跑去找阿娟，每次都要先看看贾叔是否在家，倒不是怕他，只是我嘴笨，又不敢开口说话，偏贾叔喜欢逗我，每次只能低垂着头红着脸不说话，颇有些尴尬。那时我还很年幼，处于换牙期，牙齿稀稀拉拉，还有蛀虫洞，回回见面贾叔都要笑我“西班牙”，有一回气狠了，好久没肯去，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又往那边跑，恰巧在田埂上就遇见了，他见了我就笑，“西班牙又来啦？”我低着头不理他，从旁边绕过去，他一把逮住我，掐着胳肢窝就举了起来，“这么久没见你来，是不是牙都长好了？来，张嘴我看看。”我抿紧嘴唇装没听见，他就挠我痒痒，我一个没忍住，龇牙就笑了起来，他一看也笑，“还是西班牙啊。”我不高兴，扭着身子要下去，他弯腰将我放下，脚刚沾着地撒丫子就跑，他在后面喊：“慢点跑，小心再把那几颗牙磕没了。”我一听这话，心里一气跑得更快。

这段记忆算是比较清晰的，其他的想不起来了。后来贾叔又外出打工，好些年没见着他。等见到他时已经过了五六年了，发现他肚子挺得老大，一开始以为是啤酒肚，我笑他要生小宝宝了，他也不生气，还说生了宝宝要认我做姐姐。回家后说给爷爷奶奶听，爷爷训了我一顿，叫我不要乱说话，还不许我去贾叔家。我不能理解，偷偷摸摸地跑去，每次去都看见他躺在床上，阿娟在一旁写作业，看见我就拉着我出去玩。贾叔不再笑我是西班牙，也很少跟我说话，我有些不习惯，以为自己不讨他喜欢了。后来听爷爷说，贾叔得了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没得救了。那么大的肚子，装的全是水，得知真相的我虽然不太懂，但也知道贾叔要休息，所以也不再去打扰他。那天下午，突发奇想，以为贾叔一个人躺在床上会很无聊，就想着去陪他。想到就做，顶着大太阳就跑去了贾叔家。刚进门贾叔就知道是我来了，他坐在床边笑着问我：“大热天的来这做什么？”我说：“来玩。”“想玩什么？”我想了想说不知道。他又笑，说，“找阿娟去玩吧，就在那个屋子里。”我很想说我是来陪他的，但我没好意思说，顺着他的话就去找阿娟了。

我又哪里能想到，那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后来再见时，已是隔了一层白布。一屋子的人在哀嚎，阿娟跪坐在他身旁，哭得声嘶力竭，我不敢上前，有人推着我去磕头，我挣脱开，挤出人群，跑出了灵堂，躲在他家屋后的竹林里，一个人掉眼泪。去出丧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我在竹林里哭到天黑，家人来找时，眼皮肿得很高，衣袖湿了一大片，我听见有人说我傻，灯光有些刺眼，我没睁得开，不知道是谁。

没有人能够理解这种感情，那时的我也不明白，在那些日子里，我是把他当作父亲般的存在，他的逝去对我而言，如同失去了半边天。这个事实直到后来慢慢长大我才明白，但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贾叔逝去后，我也没跟任何人说起过他。阿娟的母亲后来改嫁，对方也接受了阿娟，带着她去了城里，我也没再见过阿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在想着贾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