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五十年代末在青海海西州花土沟担任养路段段长一职,六十年代初,国家遭遇严重的经济困难,政府大量精简城市人口时,父亲被精减下放回到农村。因为老家地处山区,生活条件及其穷苦,父亲就领着母亲和我大哥大姐投奔定居海南州的姑姑,然后被安排在同样地处偏僻,离乡上有七八十公里的小山村。这里半农半牧,人口稀少,一个村就三四十户人家,人均土地面积较多。父母觉得一家人吃饭问题可以解决,因为还有相关牧区政策,一年四季都可以分到牛羊,生活还能继续下去,就一直呆在这里。小山村与外面世界的联系只有一条沙土路,也因此,父亲与以前的生活几乎没有了任何联系。
唯一和父亲一直联系的是李尔焕叔叔,整整三十多年,他们两个人一直保持通信习惯 ,情同手足,直到李叔病故。
李叔身材瘦高,不说英俊,但很精神。每隔一两年回老家乐都时李叔总会想办法来小山村看望我们,给我们兄弟姐妹带来好吃、好玩的,临走时还会以种种理由给我们留下一些钱。那时我一直以为李叔就是我们的亲人,从来没有把他当做外人。李叔的到来,在我看来就是让我骄傲自豪的一件大事,后来我看到“蓬荜生辉”这个词,说的就是李叔的到来。妈妈有一本珍藏的影集,我最喜欢看李叔穿着一件皮毛领子大衣照的照片,他侧着身望着镜头,黑白照片中也是神采奕奕。
李叔每次来看我们,父亲总会杀一只羊来招待他。我和妹妹会寸步不离的跟着李叔,听他讲故事或讲外面的世界。小小的我最不解的是李叔总要把从羊肚子里取出的苦胆趁热吞下,我和妹妹问父亲原因,父亲说说李叔胆不好,这是治疗胆病的一个偏方,那时候就说吃什么补什么。很多年之后,回忆起李叔时,我们都会想起这一幕,都奇怪见过世面的李叔怎么会相信这些。
后来李叔退休回老家,偶尔还会来看我们。这时候我家已经搬到了乡镇上,家里条件也好多了。但是李叔还会给我们手里塞钱,说我们上学需要。
我高考落榜,无奈之下去省城技术学校学习裁剪缝纫。妈妈有一次来看我,说领我去看李叔,我才知道退休的李叔自己一个人住在西宁,没有回家。在一间不大的出租屋里见到李叔,房间有些凌乱,锅碗瓢盆摆放在屋角的一张桌子上,屋子中间是一张不大的床,还有两个不大的床头柜。看到我们,李叔很高兴,赶紧出门去买回了西瓜让我们吃,我那时还沉浸在落榜的沮丧中,只顾放大自己的痛苦,不知道关心别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李叔的身体状况。倒是李叔了解了我的情况,看到我的样子,还鼓励我不要灰心,告诉妈妈不要责怪我,还说孩子们总有自己的一条路走。
父亲过六十岁生日时,全家都到齐了,李叔也被请来,还当了司仪,抑扬顿挫地主持着父亲的寿宴,我们站在旁边,按照他的要求,给父母磕头祝寿敬酒,一家人其乐融融,围着李叔照了不少照片。那时候的李叔还是那样精神,我眼里的他基本上跟我记忆中的他就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变化。
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李叔了,然后我们这些晚辈们都各奔东西,去忙自己的前程了。
大三那年,领着宿舍的好朋友一起回了一次家,晚上和父亲聊天,父亲幽幽的说“你李叔走了,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我赶紧问父亲原因,才知道李叔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家里也没有人照顾,一个人租房住在西宁,等病危才被家人接回家。他儿子给父亲发来电报,等父亲紧赶慢赶到李叔老家时,李叔已经下葬了。我听了心理非常难过,不敢想象父亲当时的心痛,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父亲,又同情李叔晚年的不幸,更惭愧自己长大后对李叔的漠视,一时间,心理五味杂陈,只能沉默以对……
有时候我想,要是李叔还活着,给我一次报答的机会该有多好!或者他要是能等到我学校毕业,开始上班挣钱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我可以给他买他最喜欢的羊肉吃,这样我就又能听到他像父亲一样称呼我“我丫头……”李叔怎么就不能稍微等几年,等我们懂事一点呢?
因为李叔,我知道这个世界总有一些忠诚友情的人,无论对方贫穷富贵,就那样守护着,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终结。
李叔是父亲生命中的贵人,他用一生的友情的陪伴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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