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月光

文/卢西奥小王子

唐朝在以黄巢为主的农民起义的打击下，已濒于灭亡，各地的割据势力经过不断兼并，最终形成了两大对立集团。一个，是占据汴州等地的梁王朱温，另一个，则是占据河东等地的晋王李克用。歆月从来都没有想过，未来的某一天，她青梅竹马的廉哥哥会成为梁王朱温的得力部下。她本该以他为傲，可如果时光倒流，她还是想要赵雍廉留在她身边，听她弹一曲他最爱的琵琶，和她在庭院里放纸鸢，陪她逛集市，陪她在家乡的城楼上看月亮。

歆月出生在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身为教书先生的父亲便给她取了一个“月”字，她长长的睫毛，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再加上温柔的性格，和因自幼学习琵琶而出落的古典美人气质，歆月自然是受极了周围人的宠爱，尤其隔壁邻居家的儿子，年长她三岁的廉哥哥，更是对她呵护备至，疼爱有加。

赵雍廉刚满十二岁的时候，和家人一起搬家到了这儿，和歆月做了邻居。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歆月。那天他来给歆月的父亲送自家做的年糕，在穿过长廊的瞬间，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庭院里弹琵琶的歆月，那个时候九岁的歆月刚刚开始学琵琶，甚至还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赵雍廉被她那认真严肃的样子给逗乐了。

“我叫赵雍廉，刚刚搬到你家隔壁。这是我妈妈做的年糕，你要吃一点儿吗？”赵雍廉走到歆月身边，嘴角掩饰不住的上扬，说着打开盒盖，拿到歆月面前。

“谢谢。”歆月看见糕点，神情忽然变得兴奋起来，她放下手中的琵琶，拿了一块盒子里的糯米糕，一口就塞进了嘴里。“好吃，真好吃。”

从那天起，赵雍廉时不时地跑到歆月家，看她踢毽子，听她弹琵琶，在歆月有兴趣的时候，表演武功给她看，还会把妈妈做的糕点带来给歆月。她弹了十年的琵琶，也认识了赵雍廉十年。她喊他廉哥哥，他唤她小月儿。她精通琴棋书画，他却只爱习武弄刀，唯一一次被她拽着在庭院里放纸鸢，还手忙脚乱地弄坏了她最心爱的美人风筝。

“廉哥哥，你赔我的风筝。”歆月假装嘟起了小嘴，把头扭向一边。

“好，哥哥赔你，小月儿别生气啦，赶明儿哥哥给你扎一个更漂亮的。”赵雍廉轻轻摸着歆月的头发，温柔地说到。

城楼里的老人说，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出生的孩子，一生都有月亮庇佑着，是富贵的象征。歆月深信不疑自己是幸运的，她也更是坚信自己的这份幸运同样可以带给身边的人。她喜欢在城楼上看月亮，靠在廉哥哥的肩膀上。

“河北的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如果我们能先控制并占有了河北，那可就形成钳击李克用极为有利的态势。”赵雍廉出征的前一天，一脸严肃而又信誓旦旦地对歆月说着她听起来懵懵懂懂的战局，她深情地望着他，手中的针一不留神扎到了食指上。

“哎呀。”歆月回过神来，看了看那微小的血珠，慢慢绽放。

“怎么这么不小心。”赵雍廉责备的语气里带了些许的宠溺。

“不碍事的。”歆月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这个护身符是我前天特意去庙里给你求的，我把它缝进你的战袍里，你带着它，一定能保佑你百战百胜。”歆月故作平静地冲赵雍廉露出了一个微笑。她望着眼前踌躇满志，对胜利和荣耀充满渴望的心上人，心里千般万般的担心，也只能悄悄地深藏起来。这些年来，他的每一次受伤，每一次大大小小的出征，歆月总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月儿，等这次打了胜仗，咱们就成亲。”他轻轻揽她入怀。“到时候，我就天天带你放纸鸢，逛集市，看月亮。”这些话，歆月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她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廉哥哥回来和她成亲。

赵雍廉走了之后，歆月每次想他时都会抱起琵琶，弹着他最爱的那首曲子，她把所有的思念写成长长的信，一封封折好收起来，她要等赵雍廉回来的时候拿给他看，他就会知道，这些日子，她又是怎样的思念他。

开平四年十二月，朱温命王景仁等率兵自河阳渡河北进，与周罗翰合并约四万人，赵雍廉也被派了出去，他们于十二月二十一日进至柏乡。李克用之子李存勖感到形势紧迫，亲率主力东进，于二十五日到达赵州，迎击梁军。这些时日以来，赵雍廉表现英勇，在距柏乡仅五里的野河北岸，李存勖的军队驻扎于此。他率千余精骑兵突击梁军两翼，经过四次冲击，虽俘获梁兵百余人，但在赵雍廉的率领之下始终未能动摇梁军阵势，遂且战且退，与梁军对峙于野河两岸。

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赵雍廉常常一个人孤单地走出营帐，坐在不远处的土堆上，静静地看看天上的月亮。他一只手放在左边胸口的位置，战袍的那一侧缝制着歆月为他求来的护身符，他想起在家乡的月儿，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古城的城楼上看着皎洁的月光。在歆月身边的那些年，温暖，惬意，柔软，歆月的每一个笑容都在融化他那颗早已冰冷的心，他渴望着战争早些结束，他能够在将军的带领下打一场漂亮的胜仗，然后风风光光地回去迎娶他的月儿，陪她放纸鸢，带她逛集市，听她弹琵琶，和她一起坐在城楼上看月亮。

乾化元年正月初二，双方激战了整整一个上午，堆积在平原的残体狰狞而恐怖。两军战至黄昏，梁军尚未进食，士兵们纷纷饥饿不堪，赵雍廉便引军向后退，李存勖见时机已到，立即命令精锐骑兵向东西两阵发起猛烈攻击。梁军遭到突袭，顿时阵脚大乱。梁军的士卒开始溃逃，开始卸甲投兵而弃之。晋军挥军追击，梁军溃散奔逃，死伤惨重。

这一战，梁军四万人仅剩数千人逃亡河南，除投降弃兵卸甲溃散数人之外，总共被歼两万余人。赵雍廉死在了李克用父子那只彪悍善战的沙陀奇兵下。一片片的废墟，残檐断壁，支离破碎。

那一夜，赵雍廉的眼里映出了歆月浅笑的模样，他最爱的小月儿，为他熬汤，为他更衣的小月儿，会为他弹奏琵琶的小月儿，会在他弄坏纸鸢后装作生气地嘟着嘴要他赔的小月儿，会在城楼上依靠在他的肩膀看月亮的小月儿，从十二岁起就陪在他身边的小月儿。在那个战场的中心，蜂拥的兵海扭打在一起，除了漫天飞舞的血雾，还有遍地流淌的哀嚎。他用尽全力地厮杀着，倒下前那一声声绝望的呼喊，慢慢将所有的希望幻灭。赵雍廉忽然明白，他恐怕再也无法回去歆月的身边，甚至，他再也没有力气再喊一句“小月儿。”

时过境迁，恍如隔世。她又回到了他们住过的古城，那里岁月静好，那里歌舞升平，那个高高的城楼上能看到皎洁明亮的月光。孩子在街边追逐打闹，小贩在沿街叫卖。她想起二十年前，在她风华正茂的年纪，有一个英勇的少年给了她一个最美的诺言。

思绪回到遥远的过去，歆月的泪水湿了眼眶。

你是天上的月光，温暖了静谧的小巷，我在原地踱步彷徨。听你说，要带我流浪，你勾勒眺望着远方，有满城烟花，绿树红墙，却忘了告诉我，人间世事无常。你摇落的繁华，盛开在池城中央，我游荡在没有你的故乡。我的琵琶弹不出有你的过往，如果思念可以珍藏，你会不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陪我一起看月亮。你是我此去经年的梦，你是我梦里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