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

作者: 织旎 | 来源:发表于2019-03-04 11:08 被阅读24次

放眼这个盘根交错的城市,叫嚣着狂热的人和懦弱的人同样不稳定的呼吸。欲壑难填的视线洞穿城市上空薄薄的迷蒙,他,他们,都在无知无觉中契合这个冰冷的地方,用麻木僵硬的肢体践踏在沥青路上企图高高在上。而少数的青年,他们手持着心电机,试图搜索到城市一丁点儿微弱的心跳。他们努力,让这座荒城,多一些生命的迹象。

就像往前吹着风的风扇,一直付出努力,却被站在它身后的人说成无用的废物,要跑五千米的路程,不会是笔直向前的,也会有来来回回的弯路。人生那就更不会笔直或者弯曲至令别人舒服的弧度,它充满崎岖。当整个世界都在安寝,谁要怀疑地球自转或许也不是那么均匀旋转的。

张乔与丁大宁躺在大学宿舍硬木板床上,吃着水泡过度而瓤发白的西瓜,汁液从手外侧顺溜黏到了胳肢窝。张乔大骂一句,慌忙起身擦拭:“大宁,马上毕业了,实习合同还没搞定,怎么办,不然去边疆让那伙打砸抢烧的罪犯把咱们毙了,加深他们的罪恶,也算是给社会主义作贡献了。”丁大宁听他说完,猛地提到我的名字:“张乔你一说边疆,我想起柳瑞卿来了,他不是上着上着学突然要去那边当兵去了?”

部队的一年半里,可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一回儿。在这段时间的经历,比上我二十年日子里受的苦加起来都多。孤独与寂寞在炎热的残酷的沸腾中蒸发,苦累肆无忌惮蔓延到全身仍旧转变成睡眠前辗转反侧的麻木。每天的任务在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不可思议中有条不紊的完成着:集合,出动,集合,撤收。迷彩服上洗不去的痕迹总是格外抢眼,是我在当兵期间的成就,同时也是我的骄傲。

我撕开一张全新的电话卡,拨给我妈,我妈说最近给我相了个女朋友,比我大六岁。我哆哆嗦嗦告诉她别玩弄你孩子的未来了,一旁心里想着老妈想抱孙子已经迫不及待了。流浪的心极力要找寻安家的地方,我决定退伍。

突然收到一封信,我看落款的名字是袁汀。袁汀是我的小学妹,自打来了大学就被派给我当社团部的小秘书。社团部顾名思义就是掌管整个大学所有社团的,凡是借场地举办活动、社团每周计划安排、收取社费等等,都需要我的点头。我是在大二开学接到这差事的,因为我想忙活忙活,腻够了宅宿舍的生活。当然若不是我老爹贵为教导处主任,我可没能力任职这个部长。所有社长都明白,必须把我关照好了,有了我的点头他们才能开展社团工作。为了关照我,请客吃饭唱K送烟送表甚至施展美人计投怀送抱的,真是煞费苦心用心良苦啊。至于这些社长能收到多少社费,那就是他们的事,每次心情好我都不阻拦。如此官僚资本主义的做法让我主任老爹知道,于是……袁汀就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管我的。

袁汀很普通,我没法拿字眼去评价她。说这姑娘文静吧,遇到事也是一惊一乍的:说她活泼吧,连张乔和大宁这种嘴边离不开女人的都觉得袁汀是纯粹的淑女。倒霉的我被她时而温柔时而泼辣的性子蹂躏得竟毫无脾气,看来社团部部长的职位已经被袁汀架空。就这姑娘,在知道我要来当兵的消息后,成为哭得最凶的那个人。她抱着我跟我表白要一直等我回来也就算了,还非要拉着我去宾馆把初夜给我。入伍前几天我真是连开个房的时间都没有了,袁汀逃过一劫。我在她额头亲了一口,算是个交待吧。

这丫头也真一直在等着我,时间长了才知道这份等待多么令人感动。我满含热泪(其实是困的)撕开了信封,里面是袁汀秀气无比的字迹。可是信的内容让我大跌眼镜:袁汀意外怀孕了,而且让她怀孕的人,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我草是我爸干的!

连队紧急集合,我折起袁汀的信,穿上衣戴帽子扎腰带楼下集合。连长甩了甩手免掉值班员诸如“集合完毕应到几人实到几人”的报告词,直截了当告诉我们:“这次跨军区联合演习,交给我们了。”

沉默三秒钟,之后,大伙儿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听到这消息的兴奋程度,一点不亚于老婆给产了个大胖小子。这是军人最大的荣誉啊!每个人眼睛都亮着光,那光芒让这座荒城鲜活了些许。

当晚立即进入一级战备,搂着钢枪睡了一夜。

营区前那排苍天大树生长着浓浓的绿叶,无数知了在树上安了家,雀跃的唱了一晚上。第十六年的老班长被蚊子扰乱,一会儿拍大腿一会儿挠头皮。我闭着眼扬起嘴角,思慕着我的女朋友吴琼瑶。今晚格外的想念她,我下床谎称家中有急事,借了连长的手机(战士不允许私用手机),倚在窗边,听她的声音。

“今晚月亮好圆,瑶瑶,不知怎的我格外想你。”

“我也是。”她轻轻笑着,一朵朵云彩柔柔地撞进我心怀。

“告诉你个事,我马上要去大草原搞军事演习了,可能好几个月没法联系你,怎么办?”我很悲观,可说这次任务唯一的不舍就是吴琼瑶。听歌什么《十年》、《十一年》,我都毫无感触:那算什么啊!从我出生和她做邻居幼儿园蹬着脚丫睡在同一张床上至今,快有二十年了。我俩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相处那么久,认识我俩的人都说如果柳瑞卿和吴琼瑶不结婚,就不相信爱情了。背负着别人爱情幸福是有多大的压力啊!张乔和大宁两个混蛋也评价过我们磐石一般坚定的爱情:“上哪捞这好便宜谈找一个天仙模样的妞,柳瑞卿该有一个多不要脸的追求过程?”

吴琼瑶有多漂亮我不敢说,就我在论坛看过的校花车模艺人私秘coser等等的帖子,都是瑶瑶三年前的一组写真照片。那时还是我出于炫耀发布到人人网上的。都说女生定形早,她到了十八岁还猛长四公分,一米七的大个子;都说高个女生胸小,她走个路乳房都一摇三晃的,足足的E罩杯。我居然这么好运气有了一个认识二十年从来没吵过架的温柔漂亮心善高智商的女朋友。可惜她从不让我碰,摸胸也不可以,只能撅起嘴让我亲亲,夏天的时候穿着薄衣服相互拥抱摩擦到她体前都是一种新体验。这也可以原谅我肉体出过轨但精神像信仰马克思主义一样坚定的小过错了。23岁了,你说你是处女那人们会赞扬多好的姑娘,如果你说你是处男那么人们会用多么异样的眼光鄙视之。要知道连瑶瑶的父母都安排我俩在一张床上过夜,无事发生谁会相信我能硬?只为了一句话,她说的,等到结婚就把自己交付给我。看吧,如果柳瑞卿和吴琼瑶不结婚,我也不相信爱情了。

当然我不会傻到告诉瑶瑶我曾经拱在别的女的身上使劲,她也一直认为我是好孩子。要是科学家研究出了分辨处男与非处男的方法,我家门上必然贴满处男修复手术的小广告了。

连长的拖鞋啪嗒啪嗒响着朝我走来,还没等瑶瑶回我的话就挂断电话。这事儿我挺愧疚的,男生一次次毫无征兆按挂机,多不合适。难为我是名军人,万般无可奈何。

连长举着手电筒朝我照:“打完电话了?”

我:“嗯。”

“给女朋友打的吧?”他的口气中夹杂着调侃。

“没……这次真没。”我吞吞吐吐。

“哪次都这么说。”连长拍了拍我的头,要回手机,“小柳树早去睡觉。”转身回走。

小柳树是我在部队的昵称。每次碰见女兵队伍她们招着手“小柳树小柳树”的喊,我都感觉自己和某种妇科疾病有关似的,还是种与性有关的妇科病。你看用柳字组的词,什么寻花问柳什么烟花柳巷的老子就这么像不正经的人嘛!

再说说我们连长,那更不得了。李刚,大名鼎鼎的李刚。社会上狂言称“我爸是李刚”,部队里我敢说:“我的连长叫李刚”,特别牛逼特别过硬。

月色太撩人,小腹微痛,我溜进便池快意一泻,哼着某首阿肯的歌摸摸口袋,没卫生纸。还有两张硬点的纸,先拿着用了吧。擦完屁股我才想起来,那两张纸是袁汀给我写的信。

我又去找连长:“用下手机,这次真有事。”

打了老爹的电话,他加班呢,我上来劈头盖脸教育一番:“你怎么能这样呢,对小女生下此毒手,我妈知道了能大卸八块了你!”估计他那头正忙得焦头烂额,上来也是一顿臭话反骂我。我堵在嘴旁的言语被憋回去,一气之下挂了他的电话。

上了床,窗纱里开始透进一些凉风。我们没有刘海,所以没法写什么吹动着发丝飘扬之类的话。我们其实比任何人都期待吹进凉风的时光,那是闲暇里难得的平静,那是终于可以入睡的小安逸。虽然想着父亲和袁汀的事,但没两分钟我就睡着了,太累。

十五天倒计时,届时将奔赴内蒙古的草原执行军事任务。拥有期待和向往,他们通着前方的荣耀,光粼粼的尽头令我馋出口水。

我梦到父亲和袁汀。在暧昧的流动着奶香味道的房间里,一尘不染还遍布鲜花跳动着悠扬的音符。他们都红着脸,晕迷迷的俨然是都喝醉了。房间里一下子只亮着床头的灯,他按着袁汀,她不停抗拒挣扎泪水割划嫩气十足的脸庞,细弱的胳膊儿腿儿如干枯的枝干毫无还手之力。袁汀被一层层剥干净,只剩光滑的体肤。我爹回头冲我来一句:“儿子,帮我掰开她的腿。”……原来在梦里还有我。可笑的是我也就真这么做了,我帮着淫威十足的他,霸占了泣不成声的袁汀。看样子我们共同迫害了袁汀啊,他是我的亲人,我怎么帮。

信件寄给我,我最多朝父亲嚷嚷两句。袁汀的公道,并非能通过我这个途径解决的。我非常麻木,吃亏与占有的分量相互等同吞噬,希望你们都平安无事。横梁上的麻绳,是架起秋千后的微笑,而不是挂断脖子凄骨悚然的悲凉。

我还是单纯的那个相信明天会更好的男孩,并没有改变那么多。

之后的几天,除了准备物资和平板装卸载训练,都还不算太辛苦。每每晚上上理论学习,连长会派两个新兵营门前放哨,剩余的人在一起看电影,一天一部。这次演习时间长,能尽量休息就多让手底下的人休息。看电影时万一有机关来检查,新兵就会跑上楼来报告一下,屏幕立马换成《苦难辉煌》、《走向复兴》等纪录片,机关干部一看嗯组织不错,满意的就走了,我们继续看电影,宠辱不惊。

在临走前我告别了能联系上的所有人,比方张乔和丁大宁,我让他们多照顾下袁汀,并打给大宁两千块钱转交给她,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张乔曾偷偷问我有关袁汀怀孕的事,他看我积极主动寄去了近半年的津贴有点怀疑地问:“这事是不是你干的?你回来了还是她去看你了?”

张乔问我的时候父亲已经给我解释清楚了,所以回答张乔的时候我坦然说不关我事。有关袁汀信件里声称她怀孕的事,其实是这样的:学校前一阵子与芬兰某某大学跨国结成对子,对方来中国学习交流,院长带着包括我爸在内的领导班子以及包括袁汀在内的学生代表,一起在饭店吃饭喝酒。几个学生成了保障人员,袁汀不例外的开始陪酒倒酒。宴毕国外友人蒙圈把袁汀当成性服务者,就水到渠成搞大了她的肚子。袁汀也是喝成不分一二三的状态,就连那个男人是谁也没看清。

我爸就是院长派出来顶雷的那位。袁汀觉着一主任主动站出来承认,就肯定是他做的没准了。这社会太浑了,像我们大学生很天真,水里淹死也正常不过。

“爹,你怎么这么不在乎你的名声啊!”我为他鸣不平。

“傻孩子你懂个啥啊?”他不再说此话题,一转提溜我让自己注意安全,多加小心。

我也把电话打给了袁汀。她一听我的声音,呜一下哭了。真难小姑娘没办法,就像我做错什么事一般,好哄歹哄才停止抽泣。如果我把真相告诉她,她会信吗?而且更重要的是,知道真相后的她又会怎么做?依我所想,袁汀只能继续闹腾,最终也只能让她丢了尊严并无己而终。我劝阻她认命,她反问我:“我怎么办?”

“袁汀,你知道这事我无能为力,一边是我爸,一边是我的小秘书,怎么样都是疼,手心手背都是肉。能不能……你先把自己的身子照顾好了,我让大宁捎给你两千块钱,吃点好的买件漂亮衣服。如果可以……去做手术吧?”

“那之后你爸就没关系了?”她哼了一声。

“有用吗?起码他也是领导啊,更重要的,我俩血浓于水。”我低声下气,“我能做的我都做,求求你。”说实话我都怀疑袁汀给我寄信的目的。

“能做的都能做?唔……那你做我男朋友吧。她的声音不深不淡,有种不像她性格的感觉。然而,她也知道的,我有女朋友。

“我现在当兵,没法照顾你,有区别吗?”我只得这么说,“别开我玩笑了,我就当你是学妹,从来没想过男女朋友,再说,吴琼瑶你也见过的。”

“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一直一直很喜欢你?”袁汀脱口而出,“如果没有出事,这句话真的不知道还会憋多久。”

我要尽快结束对话:“袁汀我要集合去了指导员给开会。还有,我今天给你打电话的目的啊,我们连队要去执行演习任务,,几个月谁也联系不了,给你告个别。”我说完就挂了。我猜不到小姑娘心中所想。也是,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哪个女生会把最旖旎青春用在你身上。柳瑞卿啊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当我背上抢,踏着作战靴,头戴凯夫拉头盔,身上挂着子弹以及诸如防毒面具水壶等其他东西,踌躇满志的露出微笑。真正装载物资的时候,会和练习时不一样,累得出奇。按时间计划,清晨六点就开始出发,结果值班员三点就吹哨起床。反正我心里不爽,起这么早提前三个小时,多睡会多好。现实告诉我自己还太嫩,本以为超容易的事,执行起来并不容易。好歹也是第二年了,差强人意带着几个新兵完成了交给我的任务。到了六点,一点倦意都没有了,每个人无言望着四周,记忆这块印象深深的土地。

临登车前,连长冷不丁冒出一句:“柳瑞卿你没事吧?”

反倒是我愣了半天,我能有什么事啊,当兵这么久了还会因演习出现思想波动?我只能把这话当做临行前的鼓励:“好得很,能有什么事。”运输车上的人伸手把我拉上去,我回首看了李刚连长满面的忧心忡忡,到底发生什么了?

因为本人有点晕车,安排我做到外侧方便通风和呕吐。那位十六年的老班长递给我两个塑料袋:“忍不住就吐出来还好受点。”他还顺手捏了捏我的脸,我夸张的呲牙咧嘴。与这些当了父亲还在服役的老同志比,我如此年轻有活力。为了祖国为了部队,也许他们一年也见不了老婆孩子几面。夫妻分居,渴念之思,只有我这个年龄还体会不到。因为还没成家,肩膀没那么硬扛起她和孩子的整个世界;因为无法感同身受,谁都读不懂老班长眼中的深邃。在他们眼中,年轻的我们都是他的孩子,再打再骂也是恨铁不成钢,再打再骂也是爱。

开军车的人都挺不要命的。清晨,公路上车较少,司机挂满档踩油门风驰电掣。有专门负责警调的车辆和同志给我们开道,一路上无视红灯可以一直行驶不减速。现在是六月份,风刮进运输车的篷布中,冻得我起鸡皮疙瘩。我把挽上去的长袖放下来,有种安徒生童话里燃起火柴的小女孩所感受的温暖感觉。我们珍视着别人给的好,却也不能遗失自己给自己的关怀。

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车速一如既往,司机一根接一根不间断的吸烟(貌似违法),生怕自己的疲倦酿成大祸。驾驶室里带车干部也没闲着,唠唠叨叨不间断的陪司机聊天,手里还按着手机里自带的俄罗斯方块防止说着说着自己也成了沉睡的人。因为他们,我们可以安然无恙打起鼾,这就是司机和带车干部的责任,军人身上很小的微不足道的重量。而这些重量,同样是我们生命的重量,是我们每一条命背后一大家子的重量。它更是我们部队的荣誉,是祖国与人民长治久安的丝丝拼接。

我们睡了四个小时,司机在四个小时里抽掉了一包半的香烟。这无关烟瘾,这关乎着岗位的操守和道德,这关乎着一起吃苦的战友情谊。我听见下车后的司机不住咳嗽。香烟并非享受。

然后接平板上火车。上平板就是把部队的装备车辆开到火车厢内的过程。集体卸掉身上的装具,统一保管,又忙活了四个小时终于完成了上平板和车厢内固定车辆装备的工作。我很难描述这项任务的流程以及困难程度,总之就是上平板出现任一偏差,就要花几千块钱雇地方的吊车把陷至悬空轮胎的车辆吊回来,然后再上平板,再失误的话还要再雇吊车。车厢内固定装备呢,要用人力把总共几百斤的铁链拴在车底盘上以防止火车前进时的晃动。万一晃动了,那可是损坏装备,可以判刑的……

驾驶司机在这期间睡了一会儿,可把我们这种不会开车的羡慕死了。现在社会生活越来越安逸,人也相当的懒,因而来当兵锻炼的人也少之又少,何况像我这种土生土长的城市户口连锹连镐都没见过,何况我这种从后勤单位主动调到边防作战单位还是他妈的花了好几万块钱的。我真是怀揣伟大梦想的五好青年啊!……一表扬自己就跑题了,现在当两年义务兵,如果要学驾驶技术甚至是入党都需要留队套士官才行的。签士官一整就是初期,一初期就是干八年,想想都可怕,我咋敢不退伍啊,我咋敢部队学车啊。

至于固定装备,之前也是练习过几遍,花了两个小时左右,完成了我们排固定两辆车的任务。结束时新兵笑我成黑人了,我踢他一脚:“你也不咋地。”抬手看看两个胳膊,粘满黑油。脸上也是,一道一道黑印省得画迷彩伪装了。新兵的迷彩服全是汗渗像是水洗过,喘着粗气直说比跑越野五公里都累。

刚拿出面包准备啃两口,吹哨集合。我就看见一个连队的人都是大黑脸,样子挺搞笑的。那是几个新兵还稍微好点,最惨的就是我们上等兵了。看几个哥们的惨样,我能估摸出自己的糗劲儿来了。

“集合大家是有个新任务。”连长并不是那么郑重其事的样儿,反而有点嬉皮笑脸,我猜这活不太累。连长继续说:“我们还要继续装载物资,是帮卫生队的女兵。”正说着,卫生队负责女干部小李医生款款朝我们走来,她捂着嘴面色潮红说辛苦大家了。说起面色潮红,我想起小李医生给我们讲防中暑的那堂卫生课。然后讲潮红就是干完了活脸上红哒哒湿哒哒的样子。我坐在下面一下子就笑喷了,众人一脸不解地看我。我想啊都干完了还不能引起邪恶的念头吗?看来是我本质太邪恶了……

帮女兵干活,年长的人没太大反应(此处说谎),而年轻点的,脸上全是兴奋啊。像我们边防驻训部队,一年能见几次女人就不错了,更别提听听异性的声音近距离闻闻她们身上的香味——鬼知道她们身上的香味是抹的什么东西。曾经有两个班长买过香水,其一被我们刺激坏了见面就捂着鼻子说骚气,另一个班长见势不妙就把他那瓶三百多买的香水当洁厕灵了。当然没人嫌女人抹香水骚气,只会调侃的口气说声“骚”,也不是骚气。

我们这儿的女兵还是被当成宝贝的,一个个粉嫩粉嫩的直接就可以去五星级酒店当礼仪小姐。当兵的并没有谣言所传见到母猪都冲动那么夸张,但也是见到异性忍不住多看两眼。她们小身板直挺挺的小细胳膊腿儿一掰就成两半的哪能干重活。

紧接着又是一通大搞,忙活到下午四点。小李医生一趟一趟给我们递雪糕递饮料,趁机跟她聊两句。男兵拎着大箱子,女兵拎小部件,时间过得倒也快,天蓝了一大片。我是大学生,也算半个文艺青年,经常代表连队营队参加组织的各种活动,认识不少女兵。她们中有几个偷偷跟我摆手“小柳树小柳树”叫着,旁边跟我干活的几个那叫个羡慕,冲我开些下流玩笑。这“小柳树”的外号,还是一次大会上,连长让我帮机关照相,就突发奇想叫着这个昵称。礼堂安静得很,好些人听到连长嘹亮的叫声,于是也开始叫我小柳树。说实话很多女兵都不知道我真名是什么,但宋筱雅是特例。

干完活小李医生递给我一条毛巾,并不是部队统一配发的那种,我很诧异,说真的是我一直想认识人家女干部可人家不认识我。我就问:“你认识我?”她笑着说:“小柳树嘛。”我的脸刷就红透了。小李医生捂着口眯起眼睛,“不跟你贫,是小雅托我给你的,她在我们那儿老说你,说你又会唱歌又会跳舞的。”

“小雅?”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小雅是谁?

“就是宋筱雅啊,你不认识?”

一说我就恍然大悟了。在心里,从来没有要小雅小雅这样亲昵称呼她,都是全名宋筱雅叫她。对于男兵女兵乱交往,部队一般都管理特别严,所以有很多人当了八年兵还不认识一个女兵。她们是部队的鲜花,鲜花还是远远的看比较好(然而就像学校里禁止早恋一样)。

哦,忘了说了,宋筱雅是我女朋友瑶瑶的小学同学,到了现在这个年龄,还能跟小学同学保持联系也实属不易。有次宋筱雅在QQ上和瑶瑶聊天,就谈她去当兵了,在哪那地方哪哪单位。瑶瑶一听就熟,就把我拉出来了。第一年年底体检,宋筱雅替我测脉搏,她戴着大口罩,直冲我眨巴眼睛:“你认识吴琼瑶?”

我那血压“噌”就高上去好多。

有了小学同学的关系,我和宋筱雅很快无话不谈。当然说话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就去服务社买东西啊饭堂回来的路上等等偶然机遇,会聊天聊到不得不各走各路为止。和女兵说话像做贼一样,特怕被领导看见。仅仅就这样,不少人羡慕我。我告诉他们宋筱雅是我女朋友的同学,这话传着传着就成了宋筱雅是我同学然后就是宋筱雅是我上学时谈过的女朋友。气死了也懒得解释。

不过后来瑶瑶跟我提起宋筱雅,她说她们也不算怎么熟,只是偶尔会说两句话嘘寒问暖的关系。也对,瑶瑶身边的闺蜜我都认识的,毕竟我是她男朋友嘛。

相对于每日的枯燥训练以及日复一日的流程安排,为她们出的这趟公差算是个花絮。

身上的衣物都湿透了,一阵风刮来享受着舒爽。这里不如部队营区,没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绿色,没有嘹亮的口号声响彻云霄。多半天时间,完成了最后的准备。

火车开动起来。

我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一切影像倒置,火车提起速,噪音渐渐成为一种平常,心静下来吃完刚才那个咬了两口的面包。有人提议打牌,除了一两个回应的,其他人默不作声。懂事的通信员给一上车就睡着的连长披了毛巾被,不到一会儿,这节车厢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对当兵的来讲,能坐火车的座位上便是极致的放松了。我们习惯于靠在山坡上坐在沙土里休息,一片树叶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就能将人惊醒。

透过窗户向外看,已经鲜见行人了。荒沙卷起一阵弥漫,灰尘如同一只网忽然捉住了我远眺的视线。在这空旷的天、空旷的土地里,你根本看不到这个时代的相貌。国土的边缘,是我们驻起来的防线,我们像杨柳笔直挺拔,张开手臂护着里面的人平安幸福。在表面看来荒芜无比的城市,源源不断向延伸开的支线提供安宁的讯号。我们是国家的一层壳,不怕撞击捶打,只要我们不破。

贯彻白天与黑夜交织的那条线,割划成泾渭分明不同的两片天。恍惚间,那条线如脑海里思念的马缰,对回家的渴望无时无刻盘踞在所有人的欲想中。我曾问过好多人退伍回家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有的说先睡上三天,有的说彻彻底底玩个痛快,再后来,几个人都双眼通红,说自己就想回家吃碗面,就想回家见见父母。说着说着几个老爷们全都哽咽,那种沉寂中爆破出的联想,能把我摧毁无数遍。

我是最后一个睡着的。没有列车员没有喇叭里传来的温馨提示,所有人安憩直到停车到站,一路无人打扰。当火车进入减速状态,坐在我旁边的人把我唤醒,人员忙活着收拾卫生。当兵真不容易,做个火车还要自己打扫车厢。这让我想起有个班长讲,他说他穿军装回家,一路上遇到不下五十个要饭的,破费了他两张百元大钞。这身军装太好认了,从毛爷爷打天下开始,也经历过几代人的洗礼。到如今,它丝毫没有蹉跎的迹象,如我这样的新鲜血液源源不断汇集在叶脉中,更好的让头顶的那株金花开放得愈发光亮。

而我很不明白,当代社会不少人仇官仇富仇当兵的。仇官仇富也就算了,毕竟羡慕嫉妒恨人皆有之。问题是为何要仇当兵的啊,我们多不容易放哨站岗远离家乡挂着无数的思念,而且这种思念比什么桃花潭水深千尺还要深。游子之愁如若不是如此深刻哪会贯穿于一届又一届的中考高考语文试题中。当兵的见了要饭的不给钱就是我们没良心;当兵的遇到有困难的人不帮就是我们忘了本;当兵的随地丢张纸就是我们破坏了地球环境;当兵的要是闯了个红灯就是就是我们败坏社会道德了。说真的,当兵的我们很努力很努力塑造着良好形象,就比如我们班的老班长是76年生人,现在奔四了上了公交车还要给比他年轻的人让座。凝聚中国力量,大家都是一份子。谁都清楚部队是纪律严明的。我新兵那年喝了一次酒被班长打了四顿,整得人到现在都依旧是滴酒不沾。

打扫车厢时没有抹布,我忍了好久忍不住了就把宋筱雅给我的毛巾贡献出来擦桌子。展开毛巾上面有行字。

“小柳树,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没事,只是我不明白为何都问我好像我失去了什么。看样子要找个时间与连长谈谈心,找一下宋筱雅询问也不错。

因为惧怕别人看到毛巾上的字,我包了整个车厢的擦拭工作。就这样有人刺激我说不让别人碰女兵送的东西。虽说的确有点不舍,但都拿来做抹布,还有什么舍不舍的。要是让大伙看见这行字,不得臆想成我被她骗了身啊,这稍稍表态说原来认识女兵都被有意误会成女朋友了。

天是漆黑一片,从火车下来连长嘱咐我们披上军大衣。这可是六月份,昼夜温差真可怕。

火车站附近驶来两辆大车,专门给我们照明,看来也是部队的人。连长快步上前交涉,待几分钟后他一挥手,一群人生龙活虎开始卸车。现在是连一点时间概念都没,越来越多的人脱去大衣,冷风导航一般猛往领口灌,汗水变尖锐,针扎一样刺着脊椎。再强调一遍,现在是六月。

雨突如其来降临。在那两辆军车车灯照射下,雨线密密麻麻就像是画满斜线阴影的数学图案。大伙都嫌雨衣麻烦,冒雨奔跑,有人开始脱衣服,光着脊梁拉起一百斤的箱子。大伙见状都脱光了,再让灯光一照不知多滑稽。这突然让我想起日本千人XX的吉尼斯记录场景。

干完活雨还没停,我们躲进装备的方舱里穿衣服。又感谢宋筱雅的毛巾了,我涮干净它第一个擦身上的雨水。然后毛巾由一个人递给另一个人,传到最后其实身上腾干了,也要拿毛巾擦一擦,能沾点香气而似的。

现在,全连队都在谈论宋筱雅。经毛巾一擦就变得跟她很熟似的,几个人都小雅小雅的叫了。若干天后遇到宋筱雅,她冲我发了一肚子脾气,毛巾先是擦桌子,然后又给所有人擦身子。我嬉皮笑脸开玩笑说又不是定情信物,她急的满脸通红,小声骂我无赖。

我被告密了。事后我猜想原来认识宋筱雅的不只我一个,而来驻训演习的只有我们一个连队。由此我才认识到玩得转的人比比皆是,我不过冰山一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是后话,搬出来当个乐子。

行车开进靶场。

路上又睡了几个小时,整日的舟车劳顿此刻淋漓尽致体现出来。道路坑坑洼洼,身子忽然跃起又落下,就连这样都不带醒的。

我还是坐在运输车最通风的地方,掀起篷布吹着风欲仙欲死的舒服啊。猛来一个急刹车,没有丝毫准备的就吐了。火车上吃的东西不少,原封不动从嗓子眼里滑出来。我拿宋筱雅的毛巾擦秽物,完事后捏住一角扔了出去。这条毛巾的命运就此终结。幸好黑灯瞎火的,不然还得有人告诉宋筱雅说柳瑞卿把毛巾扔了。

终于到了阵地,卸物资搭帐篷整战备器材安放个人物品等好多事忙到焦头烂额,先忙到天亮简单吃了早饭,继续顶着烈日熬到傍晚,算是完活了。

作为晕车的病号,连队给了我不少照顾,我留在车队旁边守着,与我一同的还有开车的司机,我们连聊天的劲儿都没了,不一会儿迷迷糊糊睡着了。连长回来发现我打盹,踢了我一脚破口大骂:“他妈的大家辛辛苦苦干活你还睡觉!”当着众人面,我忍住性子,沉默不语,一直盯着连长看。开车的司机班长上前劝开连长,等他们走远,同年兵对我说连长刚刚被上级领导骂了,说我们动作太慢,影响了计划,他的火只能找人发泄,我中枪了。

大家拼死拼活累着,不敌领导一句不满的话,苦也吃了,只不过是白吃,而且留下更是不好的印象。靶场不过数小时就挨了批,大家都提不起精神,最后整理下完,我们睡进了刚搭好的帐篷里,硬木板硌的我腰疼。

第二天,吹哨起床时浑身无力,老班长摸摸我额头:“这孩子发烧了。”连长留我在帐篷里休息,剩余的人全去出操了。

帐篷透不进明亮,昏碴碴的仿佛世界里只剩下了我。这座荒城,水龙头是干涸的,永日无阳光,薄雾显现着一张张幽森的脸。每日每夜朦胧中睡醒,那就如同一次一次的在万劫不复里复苏。我的复苏,也在这里永无天日的荒城当中。濒临灭日的荒城,因为人人都活不下去,所以人人都要死。

闷热的环境使人受不了。靶场刮不来风,汗渍浸尽全身,我更难受了,猛喝水,熬到大部队回来,送去卫生队。这时没想过会烧到39度,立马给输了液,部队还在用青霉素。

高烧持续不退,我被安排进了病号的住处,靶场唯一存在的座楼房。大部队刚刚进入阵地,我成了第一个住进去的病号。霉味我都闻不到,只是能感受这周围很压抑的环境。

新兵把我送来,简单安顿和打扫就回去了。屋子里安装着军线电话,有任何问题都能给卫生队打电话,他们会赶过来处理。每天都有人过来给我输液,如果碰上漂亮的女医生刚要开口搭讪她就冷眼说你班长是谁(意思是班长没教好)。输液第五天,我烧退下去了,总是有饿的感觉。大白天的又不能开饭,我就在整幢楼逛来逛去,一些未开封的屋子被我推开,一大堆蜘蛛网盖到脸上。当然蜘蛛网不是事,最倒霉的发生了,我开始全身痒,抓紧回到自己房间,脱掉身上的衣服,一些黑色的小点成群的落下来,忽然黑点们又跳老高。我抓住身上正在爬的虫子,仔细看,竟是跳蚤,我满身至少有两百只,尤其是两个脚腕,满满一圈。密集恐惧症汹涌而起,我边脱光边打了电话:“屋子里全是跳蚤!”

冲凉水澡,地板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虫子,它们跳到头发里还有阴毛里。洗了将近一个小时,无时无刻都觉得身上有东西再跳。

连队来的人以及卫生队来的女医生都把跳蚤带回了各自的生活集体,我成了罪人,到处都是骂我的。当我不再痒时,其他同志正处在惊悚的水深火热当中。

可我却发现,我身上又长了新的东西,一个个大如指甲盖的红色水泡,背上、腿上、手臂上,最后蔓延到脖子上。卫生队治不了这病,要我去大医院看看。

连长大手一挥:“柳瑞卿你回去吧!”当着所有人的面,高亢激昂令我打道回府。来到靶场还没有任何动静任何作为,连长宣了我死刑。对一名军人来说,让别人放弃你是莫大的耻辱。虽然生病、招惹跳蚤都是些客观原因,虽然我极力想留在这儿和兄弟们一起奋斗,可是连长依旧在没找我谈话的情况下擅自决定了送我回营区,离开靶场。我很不甘,我是要退伍的,今年是唯一一次体验真正军旅生活(我不会告诉你们军人每天的任务就是扫树叶拔草盖楼听教育)的机会了。我喜欢天天背着枪,英姿飒爽,时刻处在临战环境下,刺激生命体征微弱的身心。我知道我失去了最后满载荣誉的结局,那种心情是别人一辈子都可以津津乐道而我只能低着头无法体验的。

长在身上的红色水泡愈来愈多,只要一看它们就会奇痒无比。我收拾上行李,坐上大巴往回赶。六天,我只在靶场呆了六天。

连队的战友都说我享福了,可以回到营区歇着了。我老大不情愿回话,怎么说都多余,怎么说都要离开大家了。

靶场的天气是阴雨连绵。

医院就诊,我得的是湿疹。开了一大堆药涂的抹的口服的。从医院出来去本想去小吃街买两只烧鸡,但都不知道能与谁分享。领导是不会让我自己独居的,我闹不清未来几个月会窝在哪里。

网吧呆了一会儿。看着QQ上几百人在线,却不知道跟谁打招呼。无外是几句你好吗最近怎么样干什么呢,然后对方回复好嗯部队苦不苦等一类的话。距离真的很可怕,让我这种颇善言辞的青年无话可谈。友情们依旧在,只是它冻成一团极冷的冰,数年不化。

我一张张翻阅瑶瑶的照片,就像能听到她温柔的声音。我留了言,简简单单几个字,仿佛她那迷人的笑脸就在眼前。她最新上传了几张照片,都是与吴昊飞的合影,吴昊飞是吴琼瑶的哥哥,高大帅气,现在是一广告公司的小头目,拿不菲的薪水。

为吴琼瑶我吃过不少的醋。她是一个不懂拒绝的美女,很多时候,即使她厌烦了也还要装出知心大姐的样子。就为此,许多追求她想挖墙脚的同志们认为自己机会大大的有,别人搭讪给她发短信她也要回个“哦”。于是我和吴昊飞架起同一联盟,保护我们的傻瓜瑶瑶。吴昊飞也就成了唯一不使我吃醋或者说吃了醋也无可奈何的男性。血浓于水嘛!

很不好意思跟家里联系。当初信誓旦旦参加演习的人是我,如今被退回来的也是我,给他们说了会怎么想。老爹说当兵一趟不容易,该参加的积极参加,该争取的努力争取。而现实是当兵两年,除了新兵那年年底的优秀士兵,毫无所获。每每组织活动,那些载歌载舞的安排是我所不屑的,需要真才实学的时候,自己显然能力不够。我有个同年兵,刚刚下连参加比武就勇获头魁,批获了十五天的假期。我们这一干新兵尽是羡慕嫉妒。

归队报告,我被塞到了一个不太熟悉的连队。班里的新兵一口一个班长好接过我的物资替我铺好床,令我很不好意思。就像该连连长对我笑称“柳瑞卿你是别的连队的,来即是客,也体现体现我们的热情。”

很少有人吩咐我琐碎杂事,只要跟着大部队就好。我还感觉不错,渐渐飘起来欲享受留守的生活。谁知有次站岗被机关通报,机关的干部去找该连连长,那连长说“他又不是我们的兵,找我干什么?”从此对我像变了个人,一副死人面相。我盼望大部队快回来,结束现在寄人篱下的生活。

好消息是大学要拿毕业证了,我妈来电话让我请假。我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去联系那些哥们还有我爱的人。

在我沾沾自信能踏上回家的路程时,领导告诉我部队开始封闭,非生老病死之类事由不得请假,我只好缩着身子继续呆下去。

小学妹袁汀突然坐火车来看望我。等她到了我所在的地方,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哭个不停,我替她提着行李,手足无措劝着:“小秘书你哭什么啊?”她瞪着大眼睛梨花带雨看向我:“没想到你会生活这么苦。”我觉得这环境挺好的啊,我有吃有穿放眼望去一片欣欣向荣的绿色,有啥苦的。其实经过这两年,在无数的潜移默化中成熟着,怎样也到不了承受极限,那颗炙热的心依旧跳动。这个温室的社会把太多年轻人装进暖炉子里,哪怕丝丝寒风都会令众些人千疮百孔——当然这只是年轻人自己的悲观想法。很希望我们能坚强,这种我所希望的坚强不是失恋以后的不伤心这么简单,而是面对无助失望没有目标时的不绝望。

袁汀来看我并没有提前给通知,她想给我个惊喜。当她来到这,我带给她的却是因为封闭所以只能在部队大门口聊几分钟的话。我很感激她不远万里不辞辛苦来看我,所以我承诺如果有一天和吴琼瑶分手,我必定会追求袁汀。她是个好女孩,只不过被侮辱过,这让我很难接受。再说,我怎么会和吴琼瑶分手呐!

袁汀挺听话的打掉了孩子,药流,肯定很痛苦。她在暑假的时候分配到了最好的单位实习,学校也给她的档案塞进了党表,袁汀成为一名表现优异的共产党员。这几乎是大学生涯最好的结果。

袁汀离开后,电话里她唠唠叨叨说了数个小时。傻丫头在驻地买了张电话卡,话费剩巨多需要浪费掉。我做了个听众听袁汀小学直至大三的路程,像每一个平凡的女孩总有绽放无比美丽的那一刻。

“哦,对了。”袁汀突然告诉我,“张乔哥因为实习期间打架斗殴,被开除了。”

我被雷劈了一下。

怎么会,不到半个月就毕业了。“什么时候出的事?”我焦急问道。她回复我:“处理结果出来也就前两天的事。”

张乔老实巴巴的人,就靠着上大学出人头地了,在进度条读取到99%的的时候,世界一下子黑了。张乔除了宅点,长相差了点,还是很好的一同志。我想,是什么让他愤怒呢?我又问了袁汀原因,她说不清楚,可能是为了感情吧。

难道张乔谈恋爱了没给我说?不可能啊他哪懂得怎么追女孩子啊!

对了大宁不是和张乔一起实习吗嘛,我去问问。

打通大宁电话,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我一再逼问,大宁情绪激动地嚷道:“张乔那傻逼哪会谈恋爱啊,他,他是看见了吴琼瑶,对,就你那爱到死去活来的女朋友,她和另一个男的,”

“接吻。”大宁说。

如果这些事情就被击溃,那当兵两年的磨砺算是白废了。跟大宁挂了电话不到两个小时,就在我一次次哼唱《脱下军装》向往回家的时候,家里说,我爸妈离婚了。

现在是被五雷轰顶了。

在我心里,始终被遗忘的那座荒城,是日蚀蚕食过后的死静。尸虫密密麻麻爬满城堡,饱满的圆月照出它们狰狞的诡笑。大宁告诉我,张乔为我帮我出气,打倒了瑶瑶身边那个男的,而那个男人,正是张乔大宁实习期的负责人,大宁说,那个男的高大帅气。

一说这词,我立马想到了吴昊飞,瑶瑶的哥哥。他们接吻也太他妈扯了吧。但现在一切都是假设,我阴暗地猜测各种结局,准备好各种突发情况的解决方案。一天一天,一直猜到打靶演习队伍即将归来,已经九月了,还是没找到证实吴昊飞和吴琼瑶在一起的证据。我一天天脑袋里全是这个,不知道已经用刀捅了他们多少遍。况且吴琼瑶不接我电话,我也没处去打听蛛丝马迹。

但大部队归来,心情也好了一些。连长见面揉着我的头问我病治好了没有。我点点头有些触景生情的感动,说了句连长我想你了,连长愣了两秒突然说:“你的感情处理好了吗?”

“……”

“就是接近演习那几天,你的女朋友给你发来了分手的短信。”连长说,“后来你又来借我手机,我想你自己应该看到了。”

我张开大嘴,显然是错过了什么。然后趁着中午午休去了趟卫生队假装生病实际上去找宋筱雅。我记得连长忧心忡忡问我“你没事吧”的样子,我记得宋筱雅给我的毛巾上问候的字样。

见到她,我开门见山就说:“你知道关于吴琼瑶的什么事了吗?”

宋筱雅当时告诉我,瑶瑶跟她聊天说过跟我分手的事情。吴昊飞是瑶瑶的邻家,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恰巧都姓吴。我把最大的情敌留在了最喜欢的女孩身边。

我的荒城即将垮塌。

我逞强说:“宋筱雅,吴琼瑶那人真不怎么样,早受够她了,我早就想分手了,怕她崩溃没先提出。”故作轻松一脸无所谓。

宋筱雅投来微笑,缓而渐渐刁蛮:“柳瑞卿,解释解释你和我送你的毛巾的故事吧!”她掐着腰。

我一个多月没缓过来,也再没跟吴琼瑶联系。

我爸妈给我打电话让我请假回家签协议,他们离婚后我到底跟谁。我拿着假条到了边疆最近的城市,没日没夜花天酒地。

转眼间十月了,落叶纷飞,我带着几个新兵把清脆的枯黄的落叶扫成一堆,像是个坟头,它祭奠着我的青春。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张乔并没有受到开除的影响,靠能力找到很好的工作,并把他妈妈接到了城市,租了一间两室一居的房子。

大宁十一月告诉我他也要来当兵了,他很向往军旅生活。

袁汀十二月的时候给我打来电话,不等我了,她恋爱了。我祝福她。

而我的父亲也在这个月升职为教育局一领导。

一月份,我走进了拉练的队伍。是的,我没有退伍,我留在部队,青春仍继续。那座荒城,还在努力生长出绿芽,我站在天的尽头,已经可以看到阳光照在城墙上。

宋筱雅退伍了,不过她告诉我一个消息,吴琼瑶与吴昊飞分手了,性格不合。

瑶瑶时隔半年之后主动联系了我,要复合。我说:“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啊,你依旧是我的最爱。”她在电话那头痛哭流涕。

父母亲都找到了更加合适的人,除了对我的愧疚,他们生活很幸福。

当荒城的阳光折射出一挑金色弧线时,生命才拥有了强壮的呼吸力量。伴随着远处嘹亮的歌声,我站在手持心电机青年们的队伍里,找到了这座荒城中更多的跳跃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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