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将尽,雨水多起来,今年的汛期提前来了。我站在阳台上发呆,天将暮,风萧萧,岷山浮游在雨雾里,只露出隐隐的轮廓,它从亘古走来,岷江河从她的脚下流过,奔向远方。雨丝飘洒在身上,风拂过我的脸颊,有彻骨的寒意。
“叮叮叮”,手机铃声拉回神游的我,是QQ视频通话,一个不熟悉的网名,犹豫了下才接通,带椒盐味的普通话传过来:“表姐,吃饭没有?听出来我是谁没有?”看着对方的面容,陌生又熟悉,我恍惚了下,犹疑地开口“小娟?”
“表姐,你还记得我!”视频里的表妹原地转了个圈,语气雀跃“我长胖了好多,还担心你认不出来了。”
我苦笑,可不是没认出来么,用判若两人来形容也不为过,能认出来,是因为她的声音,还有那声“表姐”。叫我表姐的,这些年只有她一个。我们已经差不多五年没联系。不过我没说话,看她转圈完毕停下来,望着我说“我们都老了,你看我的头发都白了。”
这一说就是一个小时,我间或插两句话,表妹很健谈,每次联系,基本都是她一个人说。她也不在意我有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说:因为某冠的影响,这段时间没上班,所以给我视频聊天。平常上班太忙,早上六点出门,晚上九点半左右回家,基本没有节假日,实在没时间。大儿子大学毕业已经两年,这段时间出差在外,回不了家,表妹夫也在外出差,没法回来,剩下她和读高一的小儿子在家,天天互怼,相爱相杀。不能上班就没有收入,还没退休,其他不能去公司上班的可以在家网上办公,自己这样没啥文化的干劳力活的就只能耍起了,只有一点生活费;还是要有退休工资才行,不能将来伸手向娃们要钱,只怕会很受气。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思飘回三十多年前。
表妹是小姨的小女儿,小姨夫去得早,小姨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小娟读书晚,也没读多久,学不懂,觉得读书辛苦,自己就不去学校了,任凭小姨又打又骂就是不肯上学。
后来,县城的隔房舅舅家要找个人帮忙煮饭、收拾家务,照看老人,表妹听说后,就磨着小姨要去舅舅家做工。小姨不同意,却架不住表妹一意孤行,她自己去找了那个舅舅,说愿意到他家去做工,而舅舅家的老人也喜欢她,于是,表妹留下来,走上了打工之路。
表妹在舅舅家干了两年,十七岁那年去了省城打工,她能吃苦,又勤快,不管在哪家做事,都很得雇主的喜欢,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十八岁那年,舅舅的女儿,在北京某JQ医院上班的表姐,生孩子后要找人帮忙看。舅舅想起了表妹,找到表妹,让她到北京表姐家去帮忙带孩子。表妹答应了,去了北京,那是一九九三年。
表妹带大了表姐的孩子,在表姐的介绍下,先后帮人带孩子,照顾老人,做家务,在饭店做过,医院食堂做过,当过保洁,她是我们家乡最早出省打工的人,而且去了北京。那时我们这地方还没有外出务工的人,表妹也算是开了先河。
后来,表妹就在北京辗转,从这家到那家,从这个厂到那个厂,因为没文化,识字不多,做的基本上都是苦活累活,不过她从来没向小姨说过累,因为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
一九九六年,表妹谈恋爱了,表妹夫是河北人,小姨当时很反对,不过表妹从小就很有主见,对小姨的反对没有理会,很快与表妹夫结婚了,很快有了孩子,小姨不再说什么,去了北京帮忙带孩子。
二零零五年,表妹生小儿子,小姨再次去帮忙看孩子,现在小姨会时不时冒出两句普通话,表明她曾经见过大世面。
二零零八年,表妹进了一家私营工厂,做食堂工作,一直干到今天。
二零一二年,表妹在北京五环边买了套六十平米的小居室,在北京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我最近一次看到她,是二零一五年春节,她回老家看望小姨,我回老家看父母,匆匆一唔,至今七年了。后来偶尔电话联系,不过很少。
收回飘远的思绪,听到表妹说,北京现在这套房子,当时买得太小了,而且在五环外,倒是可以卖三百万左右,问题是卖了的话,同样地段可是买不到同样的房子了。先住着吧。在表妹夫老家河北某个县城倒是有套大点的房子。因为当时想到有两个儿子,所以准备两套房子。结果现在大儿子说,将来要在北京买房子,读高中的小儿子也凑热闹,将来要在北京安家。总之,老家的房子大约只能自己以后退休了去住。最后悔那年可以上北京牌照的时候没买车,现在买了上不了北京牌照,外地牌照的车在北京一个月只能开七天。不过钱节约下来了,就先留着将来大儿子买房时帮忙给首付吧。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表妹小小年纪离家外出打工,从老家的县城到省城再到北京,一路走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从来没提起,倒是磨炼得坚韧。唯一遗憾的,还是读书太少,所以现在开始跟着小儿子学习识字。
表妹说,早年家里让读书,那时觉得读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其实和后面经历的相比,读书是再轻松不过的事,现在还是要学着多认几个字,也免得出去玩的时候,万一跟家人走散了,自己好歹知道自己在哪里。
虽然说着抱怨或者遗憾的话,表妹却始终是神采飞扬,看着这样的她,我也高兴。不管怎么样,通过近三十年的打拼和奋斗,表妹算是在北京扎下了根,两个孩子在北京上学,大儿子现在北京的一家国企上班,小儿子上高中,成绩也还可以,不算太匪。表妹劝我让家里小子将来考个北京的大学,去北京读书,呵呵,这个哪是我能做主的事。
每次表妹给我打电话,并不在乎我说了多少话。只管一个人从头说到尾,我也知道,她就是找个人听她说说话。这是她苦闷却又没法跟别人说,闷在心里又难受的时候。之所以会找我,是因为我既不会打断她,也不会刨根问底,她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听众。好在她不是诉苦,就是天马行空,东拉西扯。不过她滔滔不绝的时候现在很少了,最近一次是在五年前。
人生这条路,不走到终点,谁也无法知道这一路会经历些什么。到达终点后,对过往的一切错误,是没办法走回头路再来一次的。我们总要在经历很多事以后,才能对当初的选择有个评判。
末了,表妹说,表姐,你好久来北京玩吧,我给你当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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