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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我三下两下收拾好办公桌，拿了钥匙就往外跑。今天正常下班，我得赶去医院给外公陪床。爸妈年纪大了，白天在医院照顾还能支撑，晚上睡不好可受不住。
外公的病其实不严重，气管有点发炎。只是，毕竟80多岁的人了，凡事都不能大意。在医院，大家都放心。
到家时，饭菜已摆上桌子。匆匆吃完，又简单洗漱了一下，我就准备出发。老爸还在医院，等我去换班儿。
老妈递过一个方便袋，里边是一个多层保温饭盒，还有几种洗好的水果。临出门，又嘱咐我记得把饭菜给31床分一半。
“那个老头没人给送饭，你就顺便分他一份。”老妈一边说，一边又给我塞了一个袋子。“这两卷卫生纸也给他。他们家人什么都没准备。”
“那个老人挺可怜的，你可不要表现出嫌弃哦！”老妈追到门口叮嘱。
“小伙子，你给我看看，这上头都写了点儿啥？”我正低头看外公手上的留置针，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回头，是31床的老爷爷。给他带的饭，他吃得干干净净，只是在嘴角，留了一点酱渍。我偷偷抚了抚胸口，以后酱爆的菜我是吃不下了。
他手里捏着两张纸，哆哆嗦嗦地递过来。是医院给的每日费用清单，上边密密麻麻的小字，确实为难这么大岁数的老人。看了一眼他的卡头，张海生，87岁。
迅速核对两个单子的日期，找出最新的一页。“张爷爷，您这个已经欠费了，需要补缴1973块钱。您通知家人来缴费吧，要不然，今天可能就要给您停药了。”
“多少钱？小伙子，我耳朵背，你大点声儿跟我说。”老人讨好地笑，侧了头，把右边的耳朵凑近了些。
我只好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一抬头，就发现老人有点不对劲儿。他的腮帮子急剧抖动，额头上瞬间布满汗珠，深陷的的眼窝缓缓淌下两行浑浊的泪。
“啊？一千九百七？这哪儿住得起？住不起，住不起！”一边念叨，一边努力抬胳膊去够床头的呼叫铃。
外公说，这个老人前天上午来的，肺心病。两个儿子把他送进来，简单交代一下就走了。
老人喘息很是艰难，除了回复医生护士几句话，也不跟同病室的人聊天。
那天是表妹来陪床，她给外公带了饺子和小米粥，舅妈还给准备了几块蛋糕。有时候，外公晚上会加餐。
外公中午吃得饱，晚饭就没胃口。表妹咋咋唬唬喊：您再吃点吧，爷爷！要不然剩下这么多，都得扔掉，太浪费了！
33床的小伙子招手叫表妹，建议她把剩余的饺子拿给门口的老人，说他住进来后还没吃过饭。
老人接过饺子，嘴里千恩万谢。又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一定要表妹收下。
经由表妹这个小喇叭，舅妈加大了送饭的量，后来，老妈也准备双份。
三天了，他的家人还没露过面。现在老人用的，还是那个装饺子的玻璃碗，还有跟护理站要来的一双筷子。
一个小护士推门进来，“31床，你怎么了？”
老人伸手招呼她，带了哭音：“大夫，我，我出院。我没钱住院，真没钱！你叫我出院吧。”
小护士解释了半天，才让老人明白现在办不了出院；要办，也得明天上午。她没有提欠费的事，估计是知道，跟老人说也说不清楚。
快八点的时候，一个脸色灰黄的中年妇女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几个橘子。她冲我们点点头，而后打来一盆热水，给老人擦脸擦脚。
听老人说我们给带饭的事，她有些难为情，最后还是过来道谢。能看得出，她满脸尴尬。
她说，她在给儿媳妇带孩子，实在是没时间做饭送饭。她以为，两个弟弟把这些事都安排妥当了。
她愁容满面：总不能老吃你们的饭哪！我回去再想想办法。
老人又想起要出院的事，他反复念叨着住不起，花钱多。女儿抹着眼泪低头不语。
离开的时候，她往父亲手里塞了一把花花绿绿的零钱：“爸，这二百块钱，你先拿着。我要是能安排好孩子，就给你送饭；要是来不了，你就叫护士帮你买点饭吃。”
再次感谢我们后，她抹着泪离开，一步三回头。
听着老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我起身找出纸杯，给他倒了一杯水。
老人叹一口气，打开了话匣子：“小伙子，你们家家教真好，一家子都是好人！看见你们来人，我就羡慕你家老爷子好福气啊！”
“我有一个女儿，俩儿子。女儿是老大，当初，为了给俩弟弟盖房娶媳妇儿，她嫁了一个瘸子。因为，瘸子答应给10万块钱的财礼。我女儿，年轻的时候漂亮着呢！都是因为我没出息，坑了她。”
“她妈去得早，她这个姐姐，就像是半个娘。她看不得俩弟弟打光棍儿。唉！都怪我，我没手艺，年轻的时候也只会卖苦力，打石板儿，装卸白灰，吸了大半辈子灰土面儿。最后，钱没挣多少，还吸出来这么个要命的病。”
“前几年，瘸子死了，喝酒喝死的。唉！他死了，我不心疼。没了他，我女儿也能少挨几顿打。就是没想到，她儿子娶的那媳妇儿忒厉害，挑三拣四，整天找我女儿的麻烦。”
“她过得辛苦，我都知道。我已经坑了她一辈子，再也不能连累她了。”
“我那俩儿子，都不成器。一个跟着工地搬砖和泥，一个摆摊儿卖水果，哪个家里都过得紧巴巴的。他们不是不孝顺，就是顾不过来。”
“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活够本儿了，不能再拖累他们。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偌大的房间，只有老人悲凉的声音。我和外公对视，外公摇摇头，我也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33床的小伙子轻声欷歔：一个爹能养得起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却养不了一个爹！
老妈送来早饭，还是双份儿。
晚上再来，老人还在，我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33床告诉我，老人的大儿子来了，给补上了住院费。听说老二没给父亲送饭，他差点儿要杀过去掀了弟弟的水果摊儿。
听到父亲坚持要出院，儿子痛哭流涕，还抽了自己两巴掌。父子俩抱头痛哭的场面，他叹口气，“简直惨不忍睹。”
“穷人的辛酸啊！钱是那个儿子加夜班挣的，他白天在工地上班，后半夜去批发市场帮人装卸货。”33床弯一下嘴角，露出无奈的苦笑。
“装卸货能挣这么多钱？”我表示质疑。
33床挑眉，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他指指自己，又竖起两根手指。他笑：“我挣钱容易，扒拉扒拉键盘就有了。”
我冲他竖一下大拇指。“我也想帮忙，却是有心无力。我只是一个最底层的打工人，每个月拿着有限的那点工资，过得也是捉襟见肘。”
他摆摆手，“别这么说，是你们一家人的善良，让我看到了人性之美。你们启动一段真善美的传袭，已经很难得了！”
“芸芸众生，各有各的幸与不幸。无论独善其身，还是兼济天下，无悔就好。我救不了他的命，但是如果医院能帮他减少一些痛苦，那么我做的事就有意义。”
他微微一笑，我仿佛看到了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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