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睡在那屋,我睡在这屋,父亲因为感冒,早早到了另一屋休息。
十一点了,按父母的作息时间上床,关灯,但我和父母都知道吧,我们都没有睡去。
回来十天,这一晚,是这次回来,睡在父母家里的最后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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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想和母亲一屋,轻轻的聊很晚很晚的天,我知道母亲也渴望,但不现实了。几年前开始,母亲一耳的听力就已经很严重的减弱,另一耳我感觉也已经受到了影响,和她说话,哪怕坐在一起,也需要很大声。
助听器买了几年了,虽然已经很小巧了,但母亲一直不愿意佩戴,说是戴着声音太大,震着耳膜。其实我知道,即便已经快八十的年纪了,母亲就算在楼下只能溜很小的弯,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她的不整洁,她的虚弱,和她身上的一点点问题。
很多时候,母亲心里其实都有自己的一点坚持,那就是从不愿意把自己不好的一面让别人看到。
我陪母亲溜了两次,才知道我根本不用为她的听力问题担心。见了熟人,母亲都会微笑着问候,这是不会出差错的。然后呢,好些她熟识的老人,听力并不比她好多少,不论如何答非所问,也不会有什么新问题,基本都是走着呢?吃了吗?身体还行?这样的交流。至于在家里,也幸亏父亲从来嗓门大,母亲大多时候也不至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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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父母三十年中,其实经历过很多次这样将要离别的最后一晚。从没太大的感觉,到在沙发上看电视说很多话说到好晚,再到现在这一两年到了时间就各自回屋,看着很平淡,但我知道,越平淡,一颗心在夜里越无法宁静,越像涨潮时的海水,看着缓慢,但水面下,已经开始汹涌澎湃。
我应该是老了,或者有了老了的迹象,否则不会在这个夜晚,众多模糊或清楚的,众多记得或不记得的过往,画面,语言,拥抱,面孔,风和雪,路和灯,食物和清晨黄昏,告别和重逢,喜悦和怨恨,牵着的手,期待的片段,在心里的某个不被控制的角落,像暗夜中远方荒野的灯光,隐隐约约的闪,无法走近,又无法远离。
那里,虽然所有的都不清晰,像放了一个世纪的电影胶片闪烁其辞雪花密布,但我就知道,那是我所有的过去,都曾经被母亲注视。之所以都隐隐约约的没有了份量,是因为一旦面对着母亲,母亲瘦弱的身体在我心里,自然的就具有了压倒一切的重量。
写到这里的时候,也到了凌晨一点,听到那屋的母亲惊醒,说是窗外有什么突然的动静,很惶恐,然后母亲说要去父亲那屋。我说父亲早睡了,又感冒,你们就不要互相影响了,我过来陪你吧,只要你不怕我写字时手机的光影响到你。母亲说没事。
几分钟后,听到了母亲平稳的细细的呼吸声,母亲睡了。这大概是最起码在我十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过的夜晚了。
真好,这个夜晚,让最好的安慰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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