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与白玫瑰》,写了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
也是一个男人爱情的幻灭与重生的故事。
男人叫佟振保。
事业上,他是很争气的一个人——出洋得了学位,真才实学,做到公司高管。
爱情上则一言难尽。
他对异性的体验,开端自巴黎的一个妓女——他自认为那是一个“最羞耻的经验”。
因为是第一次,他花了钱,但是“做不了她的主人”,他觉得那是“不对的”。
——“从那天起振保就下了决心要创造一个‘对‘的世界,随身带着。在那袖珍世界里,他是绝对的主人”。
接下来是初恋。
女人叫玫瑰——一个英国华侨商人的女儿。
这时候,他就拿出了“自制力”。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玫瑰爱他到这程度”,因此“心里也乱了主意”,不过,最终他还是硬起心肠管住了自己。
他要求自己要有“操行”。
他一边懊悔,一边毅然告别玫瑰回国。
在上海,他一住进老同学王士洪的家里,就留意到王太太的特别之处,被吸引住了。
王太太,王娇蕊,就是他的——红玫瑰。
发现王太太“不规矩”之后,他的想法是:
“……这是不妨事的,娇蕊与玫瑰不同,一个任性的有夫之妇是最自由的妇人,他用不着对她负任何责任,……”
结果,在互相引诱下,他们一拍即合。
但是,这个世界,终究不是他处处可以做“绝对的主人”的——当他发现这个女人也和玫瑰一样来真的,居然要闹离婚,要跟他做长久爱人的时候,他慌了。
他开始逃避。
她紧追不舍,多次痛哭。
他的理智很强势,拒绝被打动。
他向她摊牌:
“娇蕊,你要是爱我的,就不能不替我着想。……我们的爱只能是朋友的爱。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红玫瑰,别了。
又一次,爱情幻灭。
母亲多次当面流泪,要他娶亲,他抵挡不了,答应了。母亲托人给他介绍。
“看到孟烟鹂小姐的时候,振保对自己说:‘就是她罢。”
孟烟鹂,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
他的白玫瑰。
几个月后,结婚。
没有爱情。
她很快“变成一个很乏味的妇人”。
他开始宿娼。
这时的他——
“心中留下了神圣而感伤的一角,……记忆中的王娇蕊变得和玫瑰一而二二而一了,是一个痴心爱他的天真热情的女孩子,……”
他颓丧于婚姻生活。加之发现妻子的不忠,更加任性乱来。
他曾与王娇蕊邂逅。这时她是朱太太了,生了个男孩。
相遇时他反而哭了——虽然他认为应该是她哭才对。
小说结尾,振保在妻子面前愤怒大发作,将台灯与热水瓶砸了。
他看着“她急忙返身向外逃”。
他“觉得她完全被打败了,得意之极,立在那里无声地笑着,静静的笑从他的眼里流出来,像眼泪似的流了一脸。”
“第二天起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
他的爱情,在与现实的妥协,和与妻子的日常厮守中重生了。
这是张爱玲洞察世事的冷眼中的爱情真相。
最后,谈一点对电影改编的感想。
小说发表于1944年。
半个世纪后,1994年,导演关锦鹏将这篇小说般上银幕。
十年前——1984年,关锦鹏是许鞍华的副导演,他们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拍成电影。
这次,《红玫瑰与白玫瑰》是刘恒编剧。
基本忠实于原著。
可惜的是,有一个小说精彩细节,被电影忽略了。
在振保与王娇蕊第一次接吻时,娇蕊正在弹钢琴,小说写道:
“振保发狠把她压到琴键上去,砰訇一串混乱的响雷,这至少和别人给她的吻有点两样罢?”
电影里却没有“响雷”,只有赵文瑄与陈冲全情投入的吻戏。
偷情。偷。心虚的男女。
——该有点特别的听觉吧?
张爱玲原著中,这惊心动魄的内心感觉的神来之笔,让我联想到金庸先生的类似处理——
《神雕侠侣》第二十七回“斗智斗力”,甄志丙“……已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迷迷糊糊中忽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问道:‘甄志丙呢?‘这四字说得甚轻,但在他耳中却宛似轰轰雷震一般。”
玷污小龙女清白的甄志丙,临死之际,心里唯一的牵挂是如何赎罪。
他日思夜想的就是小龙女的声音。
当她“宛似轰轰雷震”的声音入了他的耳,他才终于如愿以偿,结束了无穷无尽的精神折磨——他在小龙女面前,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张爱玲的“响雷”是暗喻。
金庸的“雷震”是明喻。
一流的小说作家,都拥有一支直探人物内心最深处的生花妙笔。
他们都懂得一件事,那就是沈从文所说的:
“贴着人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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