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新生和离别
1992年腊月二十六兰州火车站人满为患,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赶火车,毫不关心谁挤到了谁、谁踩了别人的脚,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六岁的孙雨波被代栀英从车窗外硬塞进车厢,他们要去上海过年。车票极难买,谁不想回家吃个年夜饭过个囫囵年?
从凌晨开始排队,直到夜里才抢到两张去上海的站票,拿到票那一瞬间代栀英差点喜极而泣,对于她而言这两张票就是她未来生活的开始。
绿皮车里空气污浊到处都是生活垃圾,人贴人坐着,人挤人躺在地板上。他们母子只能坐在车厢的接口处不知是谁铺的灰色雨布上,同呕吐物、排泄物的刺鼻怪味儿为伍,望着满车厢插蜡烛一样的人头攒动,能有一个角落坐下内心很是庆幸。
孙雨波看着脚底下来回收缩的黑色轴承内心非常恐惧。他浑身骨骼酸胀发着低烧,左脚脚趾的冻疮已经化脓了,使得老棉鞋的鞋尖一片冰凉稀湿。他妈并没注意到六岁的儿子穿五岁的小棉鞋有什么不妥,但北风一刮,天气骤然冷下来,孙雨波脚就遭殃了。
刚才被塞上车厢的同时脚趾狠狠的刮在玻璃窗的铁扳手处,但生怕代栀英嫌他麻烦,只能强忍痛苦拼命向车里钻,熬过痛就只剩麻木。六岁的他不能知道脚趾是不是还在。
“妈!”他在内心深处小声叫了一句,悄悄瞥了代栀英一眼,此时他没心没肺的妈已鼻息均匀的睡着了。经历了和八杆子打不到的亲戚来往走动牵线搭桥,硬着头皮好几次坐在某领导回家路旁的护路石上等着送礼。
直到别人几次退回礼物,她百感交集一边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一边说自己的老父身体欠佳早已入行将就木,再不尽孝恐怕时日无多。
也许是兰州民风淳朴或是这一顿疾风骤雨的痛哭流涕,碰触到此关键人物内心的软肋,没过几日在她的办公桌上收到一封推荐信,她暗自得意知道自己是争取到回上海兰州办事处工作机会。接下来代栀英为自己的前途铲除了一切杂草,包括旁生在杂草底下的那种叫“爱”的情绪。
她迅速将决定转达给老公,一个永远生活在她身边但却让她摸不清路数的男人,她要带着儿子回上海工作的事实。这个带着几分西域血统却异常清癯的男人却像早知道了一样“嗯”了一声。说:“好嘛!走了也好。个人有个人的路!”
她不是没有失望的,她准备好的一腔激烈的言辞,瞬间化为灰烬。反倒是她问:“就这样?你没什么意见么?”
他点头,黑的发蓝的眼球里竟然有某种戏虐的笑意。“我不同意你能改主意?前天为了没洗手就晒被子,你就把家里的碗都摔的粉碎,我不同意你带着儿子回去。你要把这屋都烧了吧!”
她有些迷茫,为了这个无父无母,鹤立鸡群不喝酒不抽烟不和人干架的凉州人,她放弃了77年的高考,把一个月工资省下大半,死皮赖脸的天天给他做酥肉丸子砂锅。直到有一天他按住自己的手说:其实我知道你好,只是我从来不喜欢吃砂锅。”
她瞬间眼就红了,可泪还没留下来,他又说:“你以后做了我学生的师母,可以做给他们吃嘛!”她狂喜笑的喷出了鼻涕。他就伸出袖口为他擦,丝毫不以为意。
他性格冲淡,几乎没有几个朋友。只是习惯很早起床,睡觉前会独自一人去散步。栀瑛起初以为有甚幺蛾子偷偷跟着他几里地。才发现他只是在月光下快速行走,双臂前后摇摆,大有乘风而去的仙家气派。
很多时候都是跟了一半她就气喘吁吁,而他早已消失无踪,留她一个人在茫茫月光中,心下凄凉无着,痴痴一个人回家。却见他已笑吟吟坐在藤椅上看书,气定神闲。见了她也不问什么,似乎知道她的追踪,似乎又什么都不知。
她总觉得他透着一股子神秘,但他又生活简单,思想清白。只是有时看人很准遇事能料。栀瑛每每问起,他就说小时候住在农村有学问的老人家传授了点相术,后因文革破四旧也就不再深入,只是流于表面,草草解释一番就掩饰过去了。
代栀瑛想起以往的点滴只觉心里空荡荡的、有些站不稳,她本以为他们之间多少有些真情,过几年自己在上海站稳脚跟,如找到个学校的差事,必能和他团圆,但现在见他对自己和儿子可有可无的光景,日后的事儿便有如行在五里雾中,摸不着边际了。
“孙伯平,你什么意思,不要我和儿子了嘛!”她小声咽呜冲到里屋卧倒在床。没听到预期的脚步声,就将虚掩的门揭开一条小缝儿偷听动静。
见男人走到儿子跟前问:“饽饽,你想吃牛奶鸡蛋醪糟嘛?以后去了上海怕吃不着了。”
孙海波一派天真的嘟囔:“爸爸做!怎么吃不着”
男人沉思着看了一会儿儿子,长睫毛里埋着阴郁,蹲下身子一把抱起道:“爸爸不做爸爸带你出去吃,还吃什么?”
“酸烂肉!”
“还有呢?”
“不想吃什么了。”孙海波一心一意用头顶靠着他老子的头顶。“爸爸,我要你陪着我。”他小小的心似乎已感受到了离别的悲凉。
代栀瑛中一酸,抢出门去,可到了门口孙伯平已然不见了。她往窗子里眺居然也没见父子俩的身影。一种巨大的恐惧涌入脑海。她想:坏了,静水深流!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不会带着儿子去自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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