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道辉
A
早就听说过婚姻中的“七年之痒”，而对其是否真的存在，我一直表示怀疑，可后来的事实告诉我，这是真的。
烛光、玫瑰、香水，还有清新柔美的爱尔兰音乐在浪漫的气氛中回荡，我亲手烤制的牛排，配上新鲜、健康的蔬菜沙拉，以及香味扑鼻的蘑菇汤……这应该就是很多杂志上推荐的浪漫晚餐吧？但是我看见李朦吃得并不怎么专心，仿佛完全没有看出这个场面是我为他精心布置的。他很快地、默默地吃掉了所有食物，然后起身回到书房，一头扎进他的书本中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那摇曳的烛光发愣。
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胡乱想着，直至李朦躺到我的身旁。我主动从后面抱住他，轻轻地抚摸他的胸膛，他却不动声色地拉开了我的手，说：“睡吧，我已经很累了。”就不再出声。黑暗中，温热的泪水默默地划过我的脸庞，也划过了我新买的带着蕾丝花边的真丝睡衣。今天是我俩结婚七周年的日子，本来想……一刹那间，我觉得自己是和一个陌生人一起生活了七个春秋。
李朦大概有半年的时间没有碰我了。我不知道其他夫妻是不是也是如此。当婚姻已成了一个习惯，你对他熟悉得连躺下以后几分钟之内会传来鼾声都了如指掌，那么，原本让两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几乎成为了例行公事吧？顺便提一下，我的职业是心理医生，而李朦是一名报社编辑。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每天都在和形形色色的病人打交道，在那片看似虚无的精神世界里，为心灵迷失的人寻找方向。但是，我却无法找到自己的方向，无法看透枕边人在想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我感到很迷惘。是不是我也应该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呢？
今天那个女病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我在回家的路上还一直忍不住地想起她来。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却显得苍白而疲倦，眼睛下面的黑晕说明她睡眠不好，也许头痛、失眠、健忘在困扰着她。她坐在我的对面显得很紧张，腰挺得很直，双手一直在神经质地动。我注意到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松松地用一个白色发带系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脖颈。黑色简洁的V字领连衣裙将她姣好的身材展现得完美无缺。她是一个相当有吸引力的女人，站在人群中，会轻易地夺去所有人的视线。
“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姥姥和舅舅合谋的一场骗局。结婚以后，父亲才知道母亲患有精神病，但父亲并没有抛弃她。可是自从生下我以后，母亲的病就严重起来，谁也不认识了，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里。”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语速极快，我看得见她身体在轻轻在颤抖，“医生，你告诉我，我会不会也跟母亲一样？我很害怕，我最近经常做恶梦，梦里混乱不清。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医生我真的很害怕。我这样的人，还有爱的资格吗？还可以有孩子吗？”她的问题久久萦绕在我的心头。她那凄楚的样子让我记住了她那很好听的名字——吴芃芃。
一天，我请了假，到李朦的办公室找他。办公室里没他的影子，他办公桌对面的一位编辑说他下去送人了。我下意识地从窗口望下去，看见一个黑色苗条的身影钻入了一辆银白色的轿车里，那黑色长发上的白丝带让我觉得好眼熟。
车已经走得很远了，而李朦仍在驻足观望。回过头来，我看见李朦的办公桌上赫然摆放着一个别致的相框，里面定格了一张熟悉的笑脸——那个微笑中透出忧郁的女孩子，不就是曾找我看过一次病却从此消失了的吴芃芃吗？而刚才的黑色身影也与这相框中的倩影相融合了。
一切了然于胸，什么事情都难以逃出命运的手心。
B
“离婚？你想好了？不会后悔吗？”李朦看我的眼神有点紧张，也有点不信任，我没有看错的话，里面还夹杂着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了解我，我不是一个喜欢乱说话的人。”我保持着镇静，心里筑起的保护墙却在一点点地渐渐崩溃坍塌，疼痛一滴一滴地渗透进去。我看出，李朦似乎早已经在等待我的这个决定了。
“我依然爱你，李朦。”这句话在我心里几次想吐出来，可最终还是被我几次强咽了回去，成了一句无声的台词。
过了很久以后，我和李朦一起喝茶，彼此之间的心灵不再起任何波澜，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地像朋友一样聊天了。
李朦说：“你是一个太过冷静的女人，冷静得有些冷漠，让人根本看不到你的心，和你在一起觉得很平静。但那不是我所要的，我喜欢一个和我分享喜怒哀乐的女人。”
“那么，你能对我讲讲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我问。关于吴芃芃的一切，李朦又知道多少呢？
李朦眼里的光芒变得柔和起来：“她很年轻，也很热情，很单纯，当然，她很漂亮，追她的男孩子很多。她还有一种忧郁的气质，让你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
李朦一连用了五个“很”字。
即使是一个心理医生，我的心还没有坚强到可以抵御所有的七情六欲。我依然被伤着了，被李朦迷恋的深爱着的表情和他饱含感情的话语伤着了。这样的表情和语气他可从来没有给过我啊！
原以为重返单身的日子可以安静起来，却没有想到较之以往更加热闹了。热心的家人和亲友经常给我安排“活动”，吃饭、喝茶、看电影、逛公园……当然，每次的活动里肯定会有一个陌生的男主角。我只有忍耐着消极地应付，也许等他们的努力都成了无用功时，就会气馁地放过我吧？
这一次“相亲”，尽管同事凌韵带来的这个陌生男人很耐看，可我还是无动于衷，一心想着早点退场。凌韵附在我身边悄悄说：“本来想给你介绍的那个人来不了，我就临时把我老哥给拽来了。他刚从欧洲回来，有好多女孩子追他呢！怎么样，好事忘不了你吧？”这时，凌韵的老公“恰到好处”地打来了电话，不管我怎么跟她使眼色，她还是无情地扔下了尴尬的我和她的老哥，走了。
我抬起头，看见那个男人一脸的黠慧。忍不住地，我也笑了。轻松的气氛弥漫开来。
他叫凌宇欣，有着一张平静而谦和的脸。宇欣是一个外科医生，在芬兰有自己的诊所。他也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他的前妻是一个文化背景与他截然不同的挪威女人。
“我以为，我以后不会再和男人约会了。”我说，“是不是离了婚的女人就立即身价下跌，不再有自主选择权，只能在条件不如自己的男人里随便找一个了事呢？”
“我想离婚与否并不是重要的条件，一切应该和女人自身的魅力有关吧。”宇欣的语气高深莫测。
我低下头沉思起来，一段失败的婚姻已经把我的自信打得粉碎。耳边响起李朦对我的评价，是啊，像我这样的女人，原本不该和凌宇欣有任何瓜葛的。
“别急着把自己关在门里，外面的世界没有那么可怕吧？”宇欣戏谑地看进我眼睛里，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我一怔，这个男人很危险，他看见了我隐藏得很深的内心，而他的脸上分明写着“我对你感兴趣。”
我发现，我的脸颊有点发烫。
C
我从没有想到，再次看见吴芃芃是在院墙高筑的精神病医院。
穿着白色的束缚衣，她就那样毫无生气地呆坐在病床上，眼睛里空洞洞的，乌黑的长发被剪掉了，很短，也很凌乱，她，真的就是那个忧郁而美丽的吴芃芃吗？
“别看她瘦，闹起来要好几个医生才能控制住呢！”旁边的小护士们小声议论着。
这时的我，从内心来说丝毫没有一点胜利的感觉，反面竟然不由自主地疼痛着。
李朦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在我怀里痛哭着：“我们本来马上要结婚的，可是她却突然……”我看见医院的大门口，宇欣正默默凝视着我们，然后将烟头扔掉，打开车门，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你打算怎么办？”宇欣沉思着望着我。
“不知道”。我被这件事弄得心烦意乱，“要是当初我早点告诉李朦，早点给芃芃治病，也许事情不会这样，也许，……”
“你不必自责，这事跟你无关。”宇欣打断了我的话，“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与世无争，表面冷冷的，其实内心像块烧酥了的砖，火热、脆弱、善良，什么麻烦、痛苦都一个人扛着，你难道不累吗？”
我惊讶地看着宇欣，任凭他把我揽进了怀里。这个认识才两个月的男人，已经看到了我的灵魂深处。“别傻瓜一样看着我了，别以为你以前的男人为美女所动摇，就说明你一无是处。事情正好相反，这事的发生说明他不懂得识人。好了，闭上眼睛，我现在要吻你了！”
D
“为什么要拒绝我？”宇欣看着被我退回的钻戒，而有愠色。
“对不起，”我低声道，“我害怕婚姻，我没有安全感，我担心再一次的倾心付出挽回的依然是头破血流的结果。在这方面，我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而且尤其不敢再拿幸福当赌注。”
“记住，感情的事情永远不要说对不起。”他深深地看着我，低声说。
宇欣回荷兰的那天，我没去送他。这样也好，一段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被伤害的程度也就降到了最低。我想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烦心事了。
经过这段时间，李朦变得消瘦、憔悴了许多，但眼睛却依旧清亮，整个人也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他还是经常去照顾芃芃，也经常找我请教一些关于精神方面的问题，我们俩倒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你真是一个大傻瓜！”李朦对我说，“你看得清身边所有的人，也能接受和宽容所有的人，惟独就是不知道该对自己好一点儿，幸福是可以这样随便就扔掉的吗？”
李朦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将我击醒。是的，宇欣走了的这段时间，我对他的思念开始变得强烈起来。原本以为，像我这样的女人应该早已是心如止水了，可是宇欣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我的心灵深处。我所抗拒的爱情，就仿佛一丛生命力极强的野花，兀自地怒放着。
为什么不再赌一把呢？李朦说，幸福是不可以随便扔掉的，即使最终的结局仍然是失败，至少比像现在这样颓废和遗憾要好得多，因为至少，我还有50%的赢的机会。想明白了，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不再退让，不再自欺欺人，赶紧去机场买了去阿姆斯特丹的飞机票，我要再赌一把，将自己的幸福重新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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