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没有人愿意跌进深渊。如果有，那一定是被推了下去！

1

红朵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说，你再不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红朵没有说话，她的沉默似乎在做着最后的反抗。最后，她妈妈愤怒的扔下一句，“就算死，你也得给我死到跟前”后就挂了电话。

红朵很希望自己没有这样的妈，哪怕是个孤儿也行，可这一切似乎都是她的臆想而已，现实就这么冷冰冰的摆在自己的面前。有时候她甚至想，如果就这么死了，母亲会不会一滴眼泪都不掉。但是，她苦笑着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母亲不会轻易的让自己死的，毕竟她还希望红朵死的有价值。

红朵有一个“傻子”弟弟。最初的时候，她不知道弟弟有傻病，因为5岁以前的弟弟长得可爱、乖巧，还特别的喜欢和她在一起玩。只是在红朵的眼里弟弟似乎一直都是个小屁孩。她本来以为弟弟只是因为有她这个姐姐的疼爱才会有些“幼稚“，但那也只是她一个孩子的想法而已。

红朵10岁那年，弟弟5岁。同学们经常站在远远的地方挤眉弄眼的说着话，虽然他们不是朝着她喊，但是她还是能隐约的听见他们说：红朵真可怜，有一个傻子弟弟。红朵带着弟弟玩的时候，村子里比弟弟大一两岁的孩子正是狗也嫌的年纪。他们要么大声的嘲笑着，小傻子、大傻子，一对傻子玩沙子；要么一个个变成了小混蛋朝着她和弟弟扔土疙瘩。

一开始，红朵只是生气的打回去或者骂回去，可是时间久了，红朵知道一定不是打回去或者骂回去那么简单了。当红朵委屈的带着弟弟回家和妈妈告状想得到妈妈的撑腰时，妈妈给了红朵一巴掌，你不许这么说弟弟。不是我说的！红朵哭喊着辩驳。但是迎接她的是更疼的另一巴掌。从此，红朵心里明白，也许弟弟真的是傻子。

后来，红朵终于验证了这个事实。

爸妈带着弟弟三天两头的奔波于医院的时候，她心里希望弟弟不是别人口中的傻子，他那么可爱，那么听她的话，怎么可能是傻子呢？弟弟刚会叫姐姐的时候，妈妈拉着她和弟弟的手说，以后弟弟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姐姐了。她不需要弟弟保护她，她只祈求弟弟不要变成傻子。

可看到爸妈红着的眼，她明白了她的祈求永远也不可能被奶奶嘴里的神明们看见了。她不敢问妈妈，她怕妈妈伤心。后来，爸妈顾不上家里的农活，经常带着弟弟出门。他们带着弟弟去了省城的大医院，去了更远的医院。家里的日子过的就像傍晚的太阳一样，失去了温暖，慢慢的落进了西边的黑暗里。

妈妈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有一天，红朵小声的问妈妈，弟弟的病吃药能治好吗？妈妈反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她哭着说，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要是我的儿子呢？红朵的耳朵里嗡嗡的响着，她愣在那里没有动。她甚至有些怀疑她听错了，妈妈怎么可能诅咒生病的是自己呢？为什么不是你啊？妈妈愤怒的抓着红朵瘦弱的肩膀摇晃着，她的话像一把尖刀一样扎进了红朵的心里。她听明白的那一瞬间，心也跟着掉进了冰窟里。六月的天，太阳热辣辣的烤着所有人，唯独忘记了红朵。

奶奶安慰哭红了眼的红朵说，你妈那是因为太难过了。她不是真的希望生病的是你。可是十岁的红朵心里明白，妈妈能说出那样的话，那就是她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她不是弟弟一样的傻孩子，她十岁了，她会思考，甚至会想的更多。

从那天起，红朵再也不带弟弟玩了，她开始讨厌弟弟。有时候她甚至会恶毒的想，如果没有弟弟，那会是什么样呢？

2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小鱼儿发现了红朵低落的情绪。

你妈妈又打电话要钱了？每次，红朵这个状态的时候，小鱼儿就知道她又被自己“吸血鬼”的妈妈“催债”了。小鱼儿是红朵的同事，她们俩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一起工作三年了，也一起住了差不多三年了。

她这次没要钱。红朵哭笑着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有些绝望的“哼”。她想说，这次想要的是命。忍了忍，她没有说出口。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可在这一刻她却不想将这最后的难堪和绝望说出来。

小鱼儿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知道即便红朵妈妈不要钱，那她也不会轻易的让红朵有好日子过。这三年来，她见证了红朵妈妈对于红朵的压榨。她曾经问过红朵，难道你不是你妈亲生的。当时红朵说，如果不是亲生的那就好了。她明白，红朵被她妈妈压榨的罪魁祸首是“女儿”这个身份。

每个月红朵还没发工资，她妈就打电话来要钱了。小鱼儿出于好奇，大约记录了一下红朵妈妈打电话要钱的次数，一个月竟然超过了三次，而且还仅仅是在出租屋的时候。

小鱼儿有时候想，在红朵妈妈的眼里，好像这个女儿就是一棵摇钱树。摇一摇，钱就掉的满地都是，随便捡一捡就可以全部寄回家了。只有小鱼儿知道红朵的艰辛，但有什么用呢？她几乎把两份工作的钱全部寄回了家。

你就不能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只做自己吗？有一次当红朵半夜下班回来被混混骚扰，弄的遍体鳞伤差点丢了性命的时候，小鱼儿心疼的问她。

不能，我是他们的女儿，一辈子都是啊！就算死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红朵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痕，仿佛在咬着牙说。

那时候小鱼儿明白，红朵的“善良”可能会害她一辈子。后来，小鱼儿才知道，红朵受到的教育程度让她忘记了还可以做自己。所以，这辈子如果她想不到自己，那就只能为别人，或者说，为那个吸血的家庭而活了。

红朵的心里很乱，她知道，那个电话绝对不是最后一个电话。最近妈妈的电话可能会很频繁的打来。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三天的时候，爸爸打来了电话。

朵儿，听你妈的话，回来吧！别一直在外面飘着了。那头的爸爸语气里充满了温情和祈求，一副为了红朵的样子。

回去做什么？爸，你知道吗？红朵故意问到。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可以说一星期前就知道了。

我们就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安全呀！爸爸始终没有给红朵一个答案。红朵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爸爸是个懦弱的男人。一直以来红朵对爸爸的感情很复杂。爸爸不会像妈妈那样无情的对待她——骂她、用刻薄的语言挖苦她、甚至打她，可在妈妈那样做的时候，他也不敢用行动去保护她。有一次，仅仅因为爸爸说了一句“你这是要干啥呀？”就换来了妈妈更加愤怒的毒打。

有时候，她觉得爸爸应该是爱她的，因为他从来不打骂她，所以，她的心里还有一丝丝的希望；可是爸爸对于妈妈的“命令”从来没有反抗的勇气，只要是妈妈的决定，哪怕爸爸不愿意，也必须“心甘情愿”的去完成。就像这次，妈妈要求红朵尽快回去，在红朵没有回到家之前，爸爸就会出面来解决这件事情，哪怕他知道红朵将面对的是万丈深渊。

3

红朵离家10年了，离开家的时候她才15岁。

红朵是中考前辍学的。她妈妈甚至都不愿意等她拿到初中的毕业证。她知道，妈妈不想让她实现自己的梦想，因为妈妈怕红朵比弟弟过的好，妈妈只想让红朵永远和弟弟一样，生活在泥潭里，那样，她的心理才会平衡。

那时候，她是有梦想的。

最初，她的梦想是考上大学。她从老师的描述中知道，大学应该是每一个人的梦想，包括她自己。她明白，作为农村的孩子，只有上大学才会飞出这片贫瘠的土地，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可是，有时候梦想在现实面前总是显得那么的不堪一击。

红朵初二的时候，一个周末的早晨，红朵眼看着弟弟突然倒在院子里，然后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妈妈疯了似的跑过去把自己的手指放进了他的嘴里。当弟弟嘴里的白沫混合着妈妈的血流出来时，红朵吓的整个人像筛子一样抖着。她明白，弟弟不单单是个“傻子”那么简单，他还有可怕的病，有可能他会成为一个永远需要爸妈照顾的“傻子”。

后来，作为姐姐，作为女儿，红朵觉得自己必须要为家里承担自己的责任，所以她想考上中专，早早有赚钱的能力。这样，就可以有能力给弟弟买药控制他的病情，就可以让爸妈的日子好过些。

为着心里的那个目标，红朵更加努力的学习。可这一切在妈妈的眼里反倒成了“大逆不道”。凭什么9岁的弟弟被学校劝退了，红朵却能坦然的上学？她也应该上不了学。无论奶奶如何的反对，妈妈就跟钻了牛角尖似的坚决不让她上学。她把红朵锁在屋子里，只给水不给饭，说她就是因为生活的太好了，以后，她要和弟弟拴在一起。

那时候，是奶奶偷偷给她拿吃的。红朵其实心里知道，如果不是奶奶，她连初中都上不了的，因为那时候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去给弟弟治永远也治不好的病了。

她是怎么离开那个家的？说起来还得感谢弟弟。弟弟虽然傻，但他却知道心疼姐姐。有一天趁着爸妈干活，已经10岁了的傻弟弟偷了钥匙给红朵开了门。他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和她说，姐姐快跑。他只知道姐姐关着，却不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在于自己。

红朵只想离开那个让她窒息的家，离开那个永远不希望自己有什么未来的“母亲”。所以，在十五岁的那一年，她不但逃跑了，还跑的很远很远，远到她以为可以永远的逃离那个家。

只是，她的善良却让她永远和那个家捆绑在一起。

4

红朵，你记住了，千万不要回来啊！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要回来。这是奶奶对红朵说过的最“动听”的话。红朵当然不想回去，她宁愿一辈子像一片孤零零的叶子在空中飘着，也不想回到那个家里。

红朵，你知道你奶奶为什么不让你回去吗？那是怕你被你妈卖了。十年没有联系的好朋友殷红在电话那头说道。

红朵走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道别，甚至是她当时最好的朋友殷红。她觉得有什么好道别的呢？反正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她是在泥泞里爬的人。而她最好的朋友，以后是走康庄大道的人。

也的确是如此。当时和红朵学习成绩不差上下的殷红考上了高中，后来又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进了她们省城的一家国企当会计。这些，红朵都是不知道的，她的生活仿佛是和以前的所有人都脱离了似的；好像也不完全是，因为她始终没有和她的家人脱离。

有一天，红朵接到了殷红的电话。

红朵，我是殷红，奶奶有话和你说。那头的殷红有些着急的说完，红朵就听到了奶奶的声音。

听到奶奶声音的那一刻，红朵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嘴里。

那头的奶奶哽咽着说，红朵啊，奶奶都不知道你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

胖了奶奶，我胖了好多呢。红朵流着泪却咧着嘴笑着说。如果奶奶知道现在的红朵比十年前更瘦了她该多担心啊！

红朵啊！奶奶告诉你，你妈的话你不要听，你也千万不要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要回来。在外面找一个好人家，永远都不要回这个家了。你一定要记住了啊！

奶奶，可是我想你，我想回去看看你。

奶奶只希望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奶奶不在乎还能不能看到你。

那天，奶奶没有说为什么不要回去，但是红朵知道，如果不是特别大的事情，奶奶不会不让她回去的。

从那天起，殷红也算是和红朵联系上了。那时候殷红准备结婚了，她觉得无论如何得告诉红朵。红朵刚走的那几年，只要放假殷红都会去红朵家，可每次都是空手而归。她打听不到红朵的电话，更别说地址。红朵妈妈似乎就想让女儿从此就孤孤单单一个人似的，甚至连她在一丁点儿消息都不愿意说。

那天，殷红去红朵家的时候，正好红朵的妈妈不在，红朵爸爸偷偷把号码给了殷红。正好被奶奶听到，奶奶追到殷红家里，让殷红给红朵打了电话。

原来，红朵妈妈想让红朵回去嫁人。说好听点是嫁人。但实际却是“换亲”。用她给弟弟换一个能留后的媳妇。而她，将来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有“疯病”的丈夫，而是两个需要她照顾的男人。

这一切的算计，竟然是自己的亲妈做出来的事情。红朵觉得她一定是疯了，如果没有疯，那颗心也早就喂给弟弟吃了。而她的那颗心，也将被妈妈一口一口的吃掉。

红朵，你听奶奶的，千万别回来。我妈说这事儿都已经定好了，你只要不回来，你妈就拿你没办法，再说她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你就是自由的。殷红叮嘱着，她真怕红朵一时想不开就回去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弟弟已经那样了，难道她希望我这一辈子也毁了吗？红朵喃喃的问道。如果不是亲生的，她也能理解，可她是妈妈亲生的孩子啊！

我听我妈说，你弟弟还在你妈肚子里的时候，你还小，好像是有一次不小心踢着你妈妈的肚子了，你妈妈因此还住进了医院。可能，你妈就是觉得因为你，所以你弟弟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殷红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红朵。

5

院子里枣树的叶子在一夜里落的干干净净。光秃秃的树干，在空气里兀自等待着冬天。红朵盯着树上叽叽喳喳的两只麻雀，突然就想起来了以前缠着奶奶问麻雀为什么不去南方过冬的事儿来。可再也没有人能刮着她的鼻子说，麻雀本事大，冬天在那儿都能活的好好的，我们红朵以后也要做本事大的人。红朵的鼻子一酸，手轻轻的抚上了隆起的肚子。

院门开着，光春说要出去找地瓜给她吃，可她根本没说要吃地瓜。也许光春觉得自己喜欢吃的就是红朵喜欢的吧！就像弟弟那样，那么大一个人了还要大老远把一颗糖送到她的手里。

深秋的太阳暖暖的照在隆起的肚子上，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回家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变了，一切似乎都是朝着妈妈希望的样子在变着，虽然她的脸上依然是对红朵的憎恶。可这一切红朵都无力反抗了。不，也许可以反抗，可是当她最后的那点希望破灭的时候，她放弃了反抗。

那是去年冬天的事，当爸爸打电话告诉红朵，奶奶不行了，让她快回来的时候，她以为这又是妈妈和爸爸联合起来的阴谋。如果奶奶在天上看着，她会不会生气呢？红朵抬头看了看浅蓝色的天空，一丁点儿云都没有。奶奶肯定不愿意看到她这个样子。奶奶那么疼她，拼劲了全力的劝她不要回来，她却没有听，自己回来了。她能不生气嘛！

奶奶应该可以理解她当时的心情吧！红朵想，她已经错过了见奶奶最后一面，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回来给她送终。可红朵万万没有想到，当她回来时，只有为那座新坟添一掊土、烧一叠纸钱的能力了。

懊悔、自责的红朵后来是怎么嫁给光春的，她已经不记得了。那段时间的她没有灵魂，也许她的魂去陪奶奶了；那段时间的她成了一个没了心，任人摆弄的布偶。

行尸走肉般的三个月后，有一天一阵阵的干呕把她唤醒了。是的，她坠入了看不到尽头的深渊，她甚至无泪可流，因为一切于事无补。

婆婆哭着说，只要生下孩子，就让她走，她想去哪儿都可以；妈妈的脸上终于有了十六年来的第一次柔情，因为弟妹的肚子也一天天的大了起来。红朵唯一的信念便是生下孩子后离开，永远的离开，像从来没有在这两个家里出现过一样。

可当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一天天的长大，她感受着他充满生机的那一刻起，她开始害怕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害怕的是什么，但是她经常在梦里看不到前路，黑茫茫的一片，她甚至一脚都迈不出去，因为脚上是沉重的枷锁。

后来，听说红朵在生孩子的时候，发生了事故。那天，光春跑出去玩了，红朵爸爸拗不过她誓死要保孩子的婆婆，当红朵的妈妈出现的时候，红朵已经失去了意识。

后来，孩子生下来了，但是红朵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不知道那天红朵的妈妈有没有流下一滴泪来？也许，和红朵预料的一样吧！

再后来，听说红朵的孩子因为生的时候缺氧严重，三岁的时候确诊为脑瘫。而光春呢，据说生完孩子见红朵没有回去，他跑出去找她了，后来再也没人见到过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