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比噩梦更可怕
我向上推了推眼镜,确认过路标上“英才街”三个字,呼吸开始变得局促起来。我将手压住胸口,眼睛早已从街道左边扫过又转到了街道的右边,林立的高层建筑渐渐被撕开一个角......
“英子,英子!振国,振国!”…我隐隐约约听见遥远的呼喊声,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清晰,没错,是有人在叫我,我的意识一点点清晰,胸部感觉有些憋闷。一听到呼喊声,胸腔内那一股喷薄的气息就开始鼓胀,我要答应一声,我在这!可是没有声音出来,我叫喊的太多了!我叫了无数声弟弟小刚,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我手脚动不了,头可以转动,我头顶上有块坚硬的板吗?不行,我一定得喊出来,当我听到狗的“汪汪”声,我使出浑身力气终于喊了一声:救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睁开眼睛感觉口很渴,想爬起来倒杯水,可我发现躯干跟块板一样无法动弹。我抬起头,我整个腰身都被结结实实地固定着,我躺在床上,房间里有很多患者,家属特别少。我突然意识到我经历了什么,我感觉房间晃荡得厉害,还没反应过来,就坠入到黑暗中,砖头瓦块和房间的七零八碎乱糟糟地砸向我,太恐怖了!
这应该是县医院一间外科病房,房间里很多人被绷带包扎着,只是部位不一样。他们有的神情木然呆呆地坐着,有的眼神空洞茫然无声流着两行泪,有的喊着名字眼泪鼻涕混杂着…
这是灾难,灭顶之灾。我唤护士,护士脚步匆匆过来问什么事?
我想喝水。
现在不能喝水,给你点了那么多消炎药和营养液呢!忍着点,过两天再喝。
我怎么了?
肋骨骨折了,还好不是粉碎性的,断了三根,过几天就可以出院。
我的家人呢?
不知道哪个是你家人。现在埋着的人还没有完全救出来,或许已经救出来安排在其他医院或者临时救助点,乱着哪!你们这些外伤的不要紧,命在啥都不是问题。
又有人唤护士,她急急忙忙奔出去。
我感觉嘴唇很干,我很想看见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他们怎么样了?我不知道是精神恍惚还是感觉迟钝了,我没有歇斯底里地找寻我的家人,我感觉他们过两天就会来看我。可是过去三天音信全无,我开始慌乱、魂不守舍,那种坠落感很强烈地袭击着我。
事实比噩梦更可怕,房子坍塌、道路封堵,救援人员搭设的临时帐篷分散在仅有的空地上,整个县沦陷在水深火热中。我没有听从叔叔的建议,执拗地坚持到英才街看看。我上半身被绷带紧紧地裹着,行动起来像个木偶般僵硬,我多么想找到我曾经熟悉的人,哪怕获得父母一点点消息也好。
我看着慌乱紧张的场面,胸腔更加憋闷。脚步匆匆、神情严肃、汗水涔涔的人们穿梭在废墟与帐篷中,随处可见鲜血伴随着龇牙咧嘴、哼哼唉唉的痛苦受伤群众,耳边时不时地传出,“又救出一个,好像还有呼吸,快,担架过来。”我有些恍惚、不安、无措,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叔叔一直没有放弃,在我住院期间,他一直在英才街上呼唤他的哥哥嫂子。他还置身于志愿者行列,为从废墟里多捞出一个有气儿的人没日没夜地努力着。
我活着,孤独地活着。我永远失去了爸爸妈妈,还有8岁的弟弟。叔叔说,在找到我的时候,不远处挖到了弟弟,弟弟脑袋严重变形,脑浆都已流光。父母一直没有找到,他们中午都没有在办公室,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那段时间一直想,倘若我没有听到对我的呼喊,亦或者我听到呼喊没有发出那声来自心底深处求生的“救命”,我就永远跟着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痛苦可言。
希望破土而出二 不是一个人活着
我离开了英才街,那个生我养我18年的地方,跟着叔叔一家人在成都生活。叔叔和婶婶对我非常非常好,他们帮我办理了转学手续,我在成都读高二。曾经这是我日思夜想的事,当时非常羡慕叔叔家的堂弟,在成都市里读书,讲说内容五花八门,令我脑洞大开,成都的休闲娱乐也比我们县城丰富很多,我盼着过年,与他们一家人一起耍。
婶婶专门给我布置了一个房间,所有的摆设和装饰都是她拉着我一起选的。堂弟很大方,只要我说了要什么,他绝对不争,非常高兴地让给我,甚至我喜欢的他没有的东西,他买来亲手送给我。
我一日三餐不愁,婶婶变着花样做,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我为了不让他们担心,食之无味地往嘴里塞,说着言不由衷地“好吃”,硬挤着笑。
大家就像商量好一样,非常默契地不提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
我上课很容易走神,其实上课走神的不只我一个,还有好多同学,他们在成都,也经历了那可怕的噩梦。我后两排的男同学没了左手小臂,他原来是学校里的跑步冠军,在省里取得过第三名的荣誉。他总是张望窗外操场上体育课锻炼的人,他是不幸,可我内心觉得他还是比我幸运,他的家很完整,有爱他的爸爸妈妈,不是说有家才有方向吗?右侧隔一列另外一个男同学,没有了妈妈,爸爸双腿高位截肢。他每天需要照顾爸爸,还要骑自行车按时上下学,可他浑身充满了力量,特别积极向上,上课认真听讲,成绩提高飞速。据说他原来在班级里根本不好好学习,是被老师经常约谈的对象。
雄起!他经常握着拳头弯起手臂,对我说。看着他的样子,我就会笑出眼泪来。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可我感觉到了他带给我的力量。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不敢把窗帘拉上。黑漆漆的房间,让我一下子回到一动不动地躺在窒息空间里的情景,胸腔瞬间感到压迫感,黑暗让我恐惧,这个时候我特别理解弟弟。
我们俩住在一个房间上下铺,我在下铺,他在上铺,他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他总是说,姐姐我怕黑,你窗帘留一点点缝,可我总是千篇一律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睡觉一定要保持全黑,你的眼睛才会得到充足的休息,你的褪黑素分泌才会达到最大值。我最大的妥协就是给他一只大熊抱着,留了一丝丝缝,等他睡得差不多就马上拉严实,有时候他没睡着我也拉上了,上铺的弟弟怯生生地说着,我有点怕,姐姐。我多么残忍!
2009年5月12日,我、叔叔、婶婶、堂弟以及姑姑们到我爸爸妈妈弟弟的墓前去祭拜,我压抑了一年的情感爆发出来!嚎啕大哭,哭得浑身感到麻木,手指尖没知觉,头有点缺氧,感觉好像就要昏过去一样。家人开始还拉我一下,后面随我彻底地释放情绪,我有点自私,我没有顾及他们的感受,我也没有注意他们哭没哭。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啊!你们怎么撇下我一人,就留我一个人啊!
弟弟!姐姐对不起你!你才八岁呀!…
灾后重建工作进展非常顺利,街道命名有些延续从前,有些重新定义。幸运的是,我家原来那条街依然是英才街。只是原来的房子不在了,现在是林立的高楼教学区,依然从幼儿园到高中设置,校园外多了一片绿化带,中间还有一处花坛。
我拿着红彤彤的华中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缓缓走进熟悉又陌生的英才街,站在曾经生活了18年的地方,看着花坛中绽放的黄色、白色菊花,我闭上眼睛,看到了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就在我眼前的白黄色光圈中,笑盈盈的。
我要当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这是爸爸妈妈的梦想。我会好好地活着,你们一直在我身边,爸爸、妈妈、弟弟!对吧?我不是一个人。
有爱可以飞得更远本文是【文字之光主题写作第03期放飞】的创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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