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但在我的记忆里，清明很少下雨，只有冰冷的黄土，飞舞的纸钱和蔓延的思忆。
今年的清明时节，却应景似的飘起雨来。雨不大，稀稀落落的，时有时无，铅团似的云朵，散落天空，平添了几分压抑。
我们起的很早，怕雨大了，不能成行。路上不能回家祭祀的人，在十字路口点燃了纸钱，遥寄对亲人的相思，随风飘旋的纸灰，一如人们被拉到遥远的思绪。
爷爷和奶奶的坟地，在老家村北，乡间公路西侧。把车停到路边，就能看到被麦苗掩映的两抔黄土，坟上的衰草，如蓬乱的头发，孤寂的摇曳在风雨里。
我和父亲散乱的脚步，深深印在松软的麦田里。沉痛的心情如麦田里疯长的野草。爷爷和奶奶去世十几年了，以前因为学习和工作原因，清明节我很少参加祭祀，内心很是愧疚。
奶奶去世的早，在我印象里，奶奶的脸始终是笑眯眯的。受了委屈，奶奶是我避风的港湾，在奶奶面前，我可以无所顾忌到无法无天。只要奶奶在，父母不再是我惧怕的对象，不管犯了什么错，往奶奶背后一躲，万事大吉。
小时候嘴馋，老在奶奶跟前说自己饿了，奶奶就会如同变戏法一样，从屋子的各个角落，给我找出好吃的来。比如在花瓶里能给我拿出用酒泡过的红枣，酸辣辣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比如在盛麦子的瓮里，能给我拿出成包的点心，点心时间长了，风干的硬硬的，需要用水泡过才能吃；比如从厨房碗柜深处，能给我搜索出几片肉，肉汤凝结在一起，亮晶晶的，在我印象里肉汤比肉还好吃。
爷爷多陪了我们几年，但身体不太好，一到冬天就整天咳嗽。冬季冷的最厉害时，爷爷只能整天躺在炕上，一天三顿饭要有人送才行。在我们兄弟中，我排行老大，冬天不上学时，我就照顾爷爷。每天下午，我都会去帮爷爷把厚厚的棉衣脱去，爷爷躺下后，我再给爷爷倒上一杯热水。爷爷咳嗽的很厉害，咳嗽完了必须喝水才行。
父亲、叔叔和姑姑们都会给爷爷买好多吃的东西，像什么饼干、柿饼、点心、山楂糕、核桃、冰糖等等。爷爷的小柜子里，总被塞的满满的。我照顾完爷爷后，总能得到一些奖赏，这也是我最高兴的时候。
爷爷躺在炕上睡不着，总会给我讲一些过去的故事。过去日子如何苦，自己如何拉扯子女长大，如何在文革和大跃进中艰难渡过，有些事情我竟然知道的比父亲还多。
我小时，学习好，老往家里捧奖状。爷爷每次都很高兴，带个马扎，坐在街坊们中间，宣传个遍。我考上师范时，爷爷的小马扎，几乎出现在村里的各个街头巷尾。逢人就说一遍，他大孙子考上了师范，以后不再种地，可以当先生了。
爷爷去世时，正好赶上麦收时节。爷爷一辈子勤劳，能吃苦，不顾家人反对，坚持去地里劳作，最终倒在他一生为伴的黄土地里。爷爷走时，身边没有亲人，没能给我们留下一句话，只把勤俭持家，老实本分的家风留给了我们。
爷爷和奶奶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我相信在那个世界里一定没有苦累，没有忧愁，奶奶可以悠闲的纺线，爷爷可以美美的吸烟。
纸钱点着了，火苗跳跃不已，一张张印刷精美的冥币，在火中变黄、蜷曲，再随气流盘旋而上，飞舞如精灵。
虽是阴阳相隔，有了祭祀，有了纸钱，就有了沟通渠道，有了交流平台，心里就有了一丝安慰。这时候嘴里可以诉说对亲人的思念，可以倾诉自己内心的苦处，可以说说这些年家里的诸多变迁，往往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
父亲用一根木棍，仔细拨弄着纸钱，直到燃烧完毕，才站起身来。满头的白发，一脸的皱纹，立在爷爷奶奶的坟前，久不离去，任飘落的细雨，洒在身上，打湿衣裳。
我怕父亲感冒，在我的催促下，父亲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只留下身后坟头上，缕缕的青烟，袅袅升起，散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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