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将至
乌云笼罩草原山川,一场冷雨就要落下了。这样的天气,战争中攻守方都默契地闭门不出,以几日和平度过糟糕的天气。不必会算卦,但凡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场“雨”过后,北方就将迅速地进入严寒,温柔的冬天将一去不返。
雪粒裹着冷雨,洒下萧瑟一片。可见这雨和雪一起洋洋洒洒落下,后人叹曰:
晶莹几滴云之精,抬眸欲观忽成霰。
如愁珠帘未曾卷,拨弄灵巧似冰寒。
不知天地作何色,泪未干时成雪颜。
洁白只得一刹那,混入泥土泞不堪。
所谓各花入各眼,而这同一场雪,落在不同人眼里,也是不同的。贡赫想着去年今时,赵姝正挺着大肚子,与他搭火堆吃肉。这中原来的公主却不拘束,眉眼间尽是享受。
“这景色可比文人墨客咏的还好,这肉也是,想必他们会吟诗,也未必得幸吃这肉!”赵姝兴奋地说。自那之后,贡赫读了好些诗人关于雪天的诗,他最爱“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一句,后来带着赵姝,特意去草原更广阔处,寻这诗中之景。
如今人不在了,自然景色就不必赏了。
有零星几个翻过山坡没死的千济族人,跑迷了方向,误打误撞跑到了刺幽,叫贡矢逮了来扔进帐里。这几人身上肮脏不堪,慌里慌张地交待,那燕朝的主将好像是一个皇子。
贡赫心中的石头终于坠地,砸得胸口闷闷得疼。他早就有此猜测,只是现在被证实了而已。那四皇子在大火之后,同他说得恳切:“望大王一切以刺幽为上,不论阵前是谁,务必尽力,千万不要手下留情,留下遗害。”恐怕四皇子当时就已经料到,自己一定会当阵前将,来这里一战。
彼时赵潜缓缓俯身,心中一定比他这个听者还痛。
事已至此,唯有尽力一战,才能对得起小公主,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刺幽。前几日燕兵将千济打得七零八落,这事实则早该料到,只是贡赫没想到随克竟然如此无知。在随克被杀第二日,他立刻派人去了千济北部,在那里,木恪率兵为千济驻守山关,那是个有气魄明事理的将帅。
贡赫想,若能与木恪结盟,燕朝的军队从那里过,得不到什么好处。他们山高水远的,粮食车马不一定能撑多久,士兵又没在草原上长期生存过,说不定是溃敌的好机会。
这木恪是三代以前的千济王最器重勇士的后代,别的不提,唯有一点,极为忠义。谁若想动千济,自己就非得拿着大刀和他决一死战,不见血绝不停。只是随克从不与他商量兵家大事,只把他往北面一扔,叫他守住这山头。那日言道用“假和实战”计时,木恪连一个影儿都没听着。待有零星族人跑到他这里时,他才知道,那燕朝的四皇子已经大胜回营了。
若不是底下的人劝住,木恪登时就要拖着大刀去砍言道了。木恪营下的慧师姓秦名征文,乃当初逃出去的中原人士。秦征文道:“木恪将军心里焦急是部族大义,但是如今那赵家军和丹琼两方相和,共处要地,将军愤而报仇,恐怕要受他两方的夹击,损伤更大啊。”木恪虽也性格急躁,但比随克要听得进去话,听秦征文的话,才放下了大刀,细问其实。
于是秦征文说须得这样这样,才能为随克大王为千济报仇。木恪点头称是。
言道自那日杀了大败千济后,每日都对着自己带着的一个小佛像为其拜过。他知道这并没甚用,但是心中实在不安。三哥赵渊同他说过,战争并没对错,因为胜者可说何为正义,鲜血不可避免,这是胜利的垫脚石。只是他言道,看着那鲜血时候,从来是满眼灰色。
旁边的地图被风吹地动了动,言道回过神儿来,收起小佛像。黄浪恰好进来,他朝言道禀报,那千济的余部木恪麾下,有一个秦征文,是智慧之人,并非莽夫。言道听闻,便知赵靖派的探子多了去了,黄浪背着他,有很多消息来源。
“现在他们可有什么动作?”“之前随克就和月兰狄交往甚密,如今木恪也派人去了蒙真。”“这个木恪是怎么个人?”言道问。
“不惧身死,不堪受辱。”黄浪说道。
言道冷笑着答应了一声,心中已经知晓了。
北方冷雪阻刀枪,南边却也逐渐寒冷起来。
虽说黎明成只带着五万人马朝北行进,但是这越向北越凉的天气,还是极大地拖慢了速度。寒冬将至,黎明成只得先派快马,一封修书而至长盛宫,告知士兵难忍严寒之窘迫。
那书信至长盛宫时,赵靖恰好在地道中修功,万时铭只好等着皇上的时刻到了,才举着黎明成的信问他的意思。
“那就造,难道要朕给他织布?”赵靖取七色水洗了脸和手,不屑地说。
“皇上说的是。只是百姓养蚕织布,都是按量而取,如今多要这么些布匹,只怕一时没法……”
还没等万时铭说完,赵靖就不耐烦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过去对他们这么仁慈,就是为了打这几仗,国家有需,他们砸锅卖铁也得供!”赵靖随手把擦手布扔在盆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隔壁就是关着各色人士的监牢,齐正也在其中。而地道外,今年的百姓,怕是要过一个寒冬了。
地道之上的花园中,齐沙扬端着自己的沙盘,在角落里摆弄。她有种强大的感觉,父亲就在自己周围,可是见不到面。李瑞都可以藏身在最明显的地方,留住自己一命,自己的父亲更会好好地活着。只是这赵靖留她在这里,她不知是何道理。
真乃想什么来什么,齐沙扬刚从御花园回了屋子,就有小太监来找她,说皇上召见。
“驻雪草?”齐沙扬疑惑地问。
赵靖突然叫她来,只问她说,是否听说过此种东西,据说生于鸱鸮最南面,是极寒之地的植物,一棵草生长,一山雪竟能不化,故名“驻雪草”。
“且不说是否有这样的草,鸱鸮……”齐沙扬心中一痛,那原本是龙岩之地。“鸱鸮南面的山,终年积雪,怎知是小小一棵草的功劳呢?未免过于荒谬。”
“小女子说得很是,但是有没有这草,还得麻烦你亲自为朕看看。”赵靖眼没从她身上离开。“你父亲一定教过你爬山渡海,做这件事,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他略停了一停,又说:“你难道不想与你父亲相聚?他想必十分想你。”
齐沙扬的心被揪了起来。最终,她将信将疑地跨上马,戴着面纱,朝北方而去。
就在几路人都朝北方而去之时,那混杂着雪的雨也下到了尾声。
盛长青小心翼翼地将药喂进楚阁的嘴里。
“阿,阿,阿嚏!”楚阁一个大喷嚏,叫营帐都震了震。
“可是太烫了?慢点儿喝。”盛长青赶快拿手帕给楚阁擦了擦,又喂了一勺。
“这么大人了,轻易烫不着,咳咳。”楚阁吸着鼻子,又就着盛长青的手喝了一口。
楚阔没理会二人的亲密,坐在楚阁旁边问道:“这两日的坎离可有大发作?”
“不就还是日日吃药吗,不过,许是,咳咳,风寒的缘故,身体里面的坎离好像缩回去了一些。”楚阁蜷在那里回答。楚阔拍了拍楚阁的头,走出了大帐。
“楚阔,你也想冻着啊?咳咳咳咳。”楚阁喊那人进来,结果动了气,盛长青赶紧一口药又给她喂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盛长青也走了出去。他身上裹得很厚,那是言道吩咐的。军中的大夫不能轻易得病倒下,不然损失更大。
“你想到了什么是不是?”他歪头问楚阔。
“嗯,但是还不确定。”楚阔低头。
“我生长于南方,这毒若是我没见过,多半要到极北之地寻找答案。”盛长青想了想说道。“只是我最近一直忙于士兵的伤痛,没那么多时间了。草原的冬天这么冷,又不知道他们怎么熬呢。”大夫向远处看了看,叹了口气,那气一呼出来,已经有了白雾。
楚阔突然福至心灵一般,朝着盛长青点了点头,拍了拍他肩膀,就奔回了自己那里的营帐。
盛长青站在原地,有些迷惑地看着楚阔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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