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一）

芳草清香，凉凉树荫，伴随着树上几只鸟歌声，林一惬意地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一阵微风拂过，散落在侧的一束漆黑长发经不住，骚过她洁白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微颤了一下，便扬手拨开那束黑发压在脑后.......突然一阵水浪声犹如在耳，林一那双大眼睛露出了一丝惊恐，天生怕水的她，有种不祥地预感。猛然起身，果不其然，她已被洪水包围。猖獗的洪水已经快到她的脚下，那泛着土黄色混浊的水浪，如猛兽般在她眼前扑打，一层比一层猛，一层比一层得意。再抬头望去，眼到之处早已是汪洋一片，只有她身后的高地还有路可退。于是便转身向高地跑去，但她一跑，周围的洪水突然像发疯一样涌追而来，脚每过一寸，瞬间就被洪水吞没。林一不敢停下，更不敢放慢速度，然她奔向的高地却似乎像是会移动，她向前跑，它便向后退，似乎永远都触摸不到它。跑了好一阵，林一在极度恐慌和奔跑中，已经筋疲力尽，但后有洪兽追击，她不敢放慢脚步，即使浑身汗流浃背，满脸疲惫与惊恐。虽然她不知何时能停下，她也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草地上，一直跑，一直跑..........“叮咚.....叮咚.......”耳边一声声燥响，林一从被窝里猛坐起来，脸色苍白不说，还冒了不少冷汗，喘着粗气半响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又做噩梦了。伸手将手机闹钟关掉，疲倦地望着窗外，一束金黄的晨阳余光透着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远处的马路也开始熙熙攘攘了。

“林一，你怎么了？没睡好啊？一脸疲惫的样子.....”1小时后，诺大的办公室内，出神地林一被突来的声音惊醒。

“没事，可能没睡好吧....”林一望向一旁声音的主人吴小，虽与她一同进公司，但年长了两岁，现孩子都有了，身材也有些臃肿。与林一沉静，置身事外的性格不同，吴小则是个精明嘴厉害的人，所以她刚来不久，便得到提拔，成为林一的上司。虽然工作中对林一也颇为照顾，但私下由于观念不同，也没有多少交情。

“没事便好，听说今天董事会的股东们会来公司开会，可别没精神啊，殷勤点，给老总们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你就能往上爬呢.....”吴小那双精明的小眼睛看着林一，微胖的脸上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算了吧，吴姐，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做我的文职工作，混口饭吃，也落个清闲。”不等吴小说完，林一便笑道。虽然她知道吴小是为她好，但她实在没这样心思。

“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看你在这公司呆了多少年了？还是老样子，我们同进公司多年，要升职，我当然是希望你升上来呀！再说，没听过写字楼里就像青楼吗？都是吃青春饭的，再过几年，你就没有什么筹码跟那些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争了。你啊，听我的，就别再自视清高了，现实一点，做为新一代女性，要做就要做女强人，将来结婚了，在家里就不会丧失主动权！”吴小一直对林一烂泥扶不上墙的行为颇不理解。

“吴姐，今晚有莎士比亚的话剧，要不要去看？”林一对吴小喜欢给别人强加自己的观点表示很无奈，也不想过多争辩，故意转了个她不喜欢的话题聊。

“不去，就把心思花在这些上，能当饭吃吗？现在这个社会啊，女人得要有钱有事业，才算是对自己好！”吴小自知多说无益，白着眼絮絮叨叨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林一笑而不语，这时微信跳出一条信息，打开看原来是室友兼同学秦小沐，约着中午一起吃饭。这个室友，虽共处一室，但一周都不见得能见上几回，每天早出晚归，加班加点，就算偶尔见了面，也是匆匆打个招呼。今天居然有空一起吃午饭，是升职了还是炒鱿鱼了？

中午饭点，写字楼大厦一楼的快餐店人满为患，幸好是秦小沐提早占到座位且点好了菜，等到林一找到她时，一桌的菜刚好也上齐了。

“你怎么才来呀？我都吃好久了，饿了就不等你了！”一见到林一，秦小沐便呱噪起来。

“人太多，等了好几趟电梯呢。”林一也饿了，坐下来就开吃，时不时盯着对面那妆容精致，一身漂亮制服的秦小沐，好奇地问：“升职了还是交男朋友了？”

“当然是升职了，交男朋友有什么值得庆祝的。”秦小沐白了一眼林一，继续说道：“你也知道，之前几周我有多累，每天加班加点，早出晚归的。这次终于有了回报，升为总经理助理了，以后也不用这么拼命了。”林一也是难得见她眉开眼笑，就算之前她前男友送她很珍贵的礼物，也没见她这么高兴过。

“来，以茶代酒，恭喜你啊。”她升职，林一是真心为她高兴，毕竟她在那家公司也勤勤恳恳地干了三年，现在也总算得到回报。况且秦小沐是个有目标，有事业心的人，能够在事业上更进一步，是她的追求。

“行行行，我们之间就别弄这套虚礼了。”秦小沐故作嫌弃地嗔道。

“你说，最近为什么我老是做噩梦啊？”沉默片刻，林一突然想到自己的心事。

“哎呦，看你黑眼圈怎么比我还重啊？我虽然熬夜，但睡觉向来一躺就睡，而且还一夜无梦，还好我睡眠好！”

“.......”看到秦小沐的自我安慰，林一表示很无语了。

“唉，你就是书看太多，也就想太多了，多学我，把心思全放在事业上，也就没什么可想的，什么人生啊？什么人性？什么社会啊？想那么多你能改变什么？过好自己的就是咯。”秦小沐一边喝着碗里的汤，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本想找个人寻求帮助，却反而给自己添了堵，林一深感心累。正巧此时秦小沐手机响了，接完电话便急着回公司，临走还不忘提醒林一结账.......

深夜，林一在睡梦中闻到一种异香，淡淡地，甜甜地，甚是好闻。不禁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在一片密林中，依然是空无一人。林中薄雾袅袅，香气扑鼻，好似一处人间仙境。林一正沉迷其中时，突然眼前出现一条令人发麻的长蛇正悬在她的上方，长蛇正吐着舌头嘶嘶地向她探去。林一尖叫着转身想跑开，却不曾想，一转身，身后竟蛇身遍地，正嘶嘶地向她靠拢.....黑暗中，躺在床上的林一猛然睁开双眼，又是惊恐和满身冷汗，才发现自己又做噩梦了。天还未亮，显然是已无睡意了，林一便开灯走出房间，轻轻推开隔壁秦小沐的房门，听着秦小沐深长地呼吸声，又轻轻关上门。喝了一杯水，回到房里，坐在窗前，坐等着天亮。

“妈，吃早饭了没有？”天一亮，林一便给自己的母亲打去电话。

“才起床，还没呢。你今天这么早啊？”母亲那头还在哈欠连连，显然是刚醒没多久。

“恩，四五点就醒了.....做噩梦了，就没睡着......”林一红着眼眶，却故作轻松地说着。

“做噩梦了？是不是吓着了，有空去庙里拜拜菩萨.....还有啊，也到这个年纪了，找到合适的就赶紧结婚，一个人处久了就是会多想，有个依靠......”

“妈，妈，我差不多要上班了，先挂了啊！”不等母亲唠叨完，林一便把电话挂了，硕大地泪珠在眼眶里溢满了，低头便掉下来。母亲是个传统的农村妇人，所以林一并没有怨母亲，只是这段时间的精神疲累，加之又寻不到能够诉说的人，便是想发泄，也只能自己流一通眼泪，哭一场。

（二）

医院，神精科门口，林一忐忑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焦急地等待着。今日是周六，她一早便过来取号，等了大半上午。自打林一小时候出车祸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后，她就恐惧来医院。但这几天她在网上询问噩梦事件时，有人建议她去医院看看心理，她便决定来医院。毕竟比起噩梦来袭，医院说不定是助她穿透梦魔的利箭。

“你黑眼圈挺重的，睡眠不好......”科室内，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医生，抬眼打量了一下坐对面的林一，便低头在病例本上写什么。

“是，最近晚上睡觉经常做噩梦。每次都是被吓醒，所以睡眠自然不好。”林一平静地说道，但桌下的两个食指和大拇指在紧张地搓着。

“做噩梦？平时压力比较大吧？工作上或者是生活上？”医生漫不经心地继续问着。

“还好吧，工作很平静，生活上也没什么压力的......”

“朋友多吗？结婚了吗？”

“没有，朋友也不多，不过已经习惯了独处。”

“一个人还是不要习惯独处，毕竟人需要去合群，需要去跟外界交流。”

“..............”

“你没什么多大的问题，就是要自己走出去，多跟人打交道，有心事多与朋友说说，不要自己憋着，久了会容易胡思乱想，想太多，终究是不好！”医生一边拿起旁边的手机看着，一边下最后的结论。

“医生的意思，就是我之所以噩梦缠身，是因为我平时喜欢独自，想太多了？”林一并不太能相信，凭着几句对话，就可轻易下结论。

“恩，你的性格肯定是内向的，有什么事也是在心里放着，久了自然就会生病。所以不妨打开心扉，跟外界多交流，没事不要呆在家里，多出去走走，多运动。实在不行，找些事来做，转移注意力，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医生微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好的，谢谢医生！”林一一脸失望地走出精神科室。

穿过走廊，来到吵闹的大厅，看着这些因为病痛来到这里的人群，有颤巍巍地老人；有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叫的婴儿；有打扮时髦的年轻人；也有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那一张张面孔，早已失去了往日在外头的活力，病魔面前，再神气的面具都得卸下，剩下的表情就只有恐惧、痛苦、无奈或者麻木.......

林一疾步走出这快令她窒息的医院，因为住处就在附近，她便打算走回去。这时，远远看见一群人围在前方的红绿灯处，不时传来汽笛声。许是交通事故，这么想着，林一已经走近人群，只听到大家都在七嘴八舌。

“好可惜啊，还这么年轻！”

“好像是她闯红灯......”

“这司机也是，斑马线的地方，开那么快做什么？就算闯红灯，你让一下会怎么样呢？”

“哼，有钱人就是不把人命放眼里嘛！”

“报警了没有？打120了没有？”

“应该有人打了吧，这么多人，肯定会有人打120的.....”

.......................

林一在人群外，确实隐约看到有人躺在地上，周围都是血，她看现在都没有交警和救护车过来，便想去包里掏手机，却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不光如此，就连身上穿的都只是一件单薄的白长裙，光着脚丫。她记得今天不是这样出门的，且秋意凉凉，一向体寒的她却未感到丝毫冷意。再看周围的人群，都是长衣长裤地包裹着，对她怪异的装扮，却视而不见，这甚是奇怪。

“让一下，让一下......”就在林一感到焦虑时，她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还未等她回过头，那名身穿交警服的中年男子直径穿过她的身体，来到她的前面。随着交警的到来，堵在她前面的人群也自觉分开一条道。这时，林一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人，脑袋轰地一声，久久木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人：黑色长袖T恤，深色牛仔裤，杏色的帆布包。这就是今天自己的装扮。再看那张惨白的脸，不是自己，还会是谁？难道我刚刚被车撞了？可是我刚从医院出来......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我真的........死了........

“警察同志，我可没有责任啊，明明是红灯，她突然闯出来，我都来不及刹车！”看到交警来了，一直冷漠地坐在车里的肇事者才下了车，立马一脸委屈巴巴地向交警诉哭道。

“行了行了，打了120没有？整理完现场，再跟我回趟交警局吧......”

林一依然是一脸蒙圈地看着地上的人，心里一直在问自己：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又是噩梦......一定是噩梦的....

“林一....”突然身后一声呼唤，林一木然地回头。只见也是一袭白衣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已经死了，这具肉身，也不必去留恋了......”

“我.....真的.....死了？”林一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这样毫无准备地死去，太突然了。

“是！”得到肯定答案后，林一鼻子一阵酸楚。虽然之前也有想过自己的死亡，可是却没想到是这般突兀。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牵挂的人......还有朋友都没来得及告别......还有母亲，希望哥哥一家会对她好点.........

“我是负责照顾新魂灵的，你生前无过也无功，可前往轮回重新做人，或者如果还有执念，也可自行选择做一个人间的游魂，但你也只能旁观，再也插手不了人间的事。是走是留，你自行决定。”白衣男子依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样也好，以后不用再面对噩梦了，不用再被吓醒了……”林一喃喃地自言自道。

“既然都已经死了，牵挂又有什么用？又何必生枉然的执念。”认清了现实，林一平静了许多，淡笑又无奈地继续说道：“可我不想为人了，我想做只林中鸟，虽然短暂，但却简单.......可以吗？”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