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

于我来说今天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又与这值得的世界、美好的人间多相处了一年。

1

小时候除了盼过年，也会特别盼这一天的到来。每年的这一天中午，母亲都会专门为我煮一碗面条，煎二个荷包蛋，煮面条时用油也会比以往放的多一点。如果面条有点富余，其他几个哥哥也能沾光分到一碗，但荷包蛋绝对是我专享的。都说生日是母难日，可是母亲却在这一天把最好的物质享受留给了我们。

我们兄弟，再加一个姐姐，总共六个人，母亲对每个人的出生年月日以及时辰都能如数家珍，从不带错。母亲经常喜欢找瞎子给我算命，我们那一带同一个算命的瞎子差不多给我算过好几次命。算命瞎子知道我们喜欢听什么，他们投其所好，算的时候挑我们爱听的说。所以每给我算一次命，我命中的光环总是让母亲津津乐道的炫耀个没完，乐此不彼。

小时候不听话时，母亲就会经常用竹条打我，打我时我就跑，她就满村地撵着追着，直至追到我，打我一顿为止。竹条抽在身上虽不伤筋动骨，但却痛彻心痱。我被打之后激愤起来无数次的想要自杀，想让母亲尝尝失去我的滋味，想通过自己的死让母亲伤心难过。时间流逝，被母亲用竹条打的时光已经永远不可能再有了，而记忆也把一切灰色的成长过程都过滤掉了。现在想想，有父母责打的日子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说明此时父母仍健在，还未老。

我在读高中和大学时，母亲会算好我放假及回家的日子，在那几天倚门而望，盼着我回来，看到我回来时就像迎接凯旋的英雄一样。当我回到家时，母亲也总是唠唠叨叨地跟我聊天聊个没完，我走到哪就跟到哪，有时村里有人叫我去吃饭，母亲也会跟着过去，生怕我不会回来一样。在炊烟袅袅，牛羊归来的傍晚黄昏里，对远方儿女的守望和等待是世间最质朴最踏实的爱。

家乡的路，路旁油菜花

母亲一生实际上过得很苦，很多辛酸生活的点滴中，母亲好象是苦难的化身，与人斗，与命斗，从来没享过什么福。虽然她对过日子不像其他农村妇女一样会筹算，不怎么懂精打细算，可她从来没让自己吃过好的，穿过好的，总是把好的东西留给我们。

现在回想起来，我错过了孝敬母亲的最好时光。我把自己的孝心更多的倾斜给了父亲。我曾专门安排接父亲坐飞机到厦门来玩，耳朵不好就给他配助听器，他对什么感觉新鲜好奇就带他一一的走一遍、看一遍、体验一下，在我结婚时还接父亲来厦门参加我的婚礼。可是我却没有这样孝敬过母亲，甚至有时还会觉得母亲很让人烦。时光一去不复返，我为以前的种种做法懊悔不已，痛心不已，甚至于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尽到人子的基本之孝，错过了能与母亲相处的最好时光，而这种错过却永远无法补救。

母亲

在2008年3月12日的早晨，母亲因为车祸去世。母亲的离去第一次让我直面了死亡的残酷，给了我前所未有的震撼，死亡将我们划在了二个不同的世界，也划出一种无法丈量、无法逾越的距离。看着母亲的棺木逐渐被土覆盖上后，我明白了贯穿我和母亲的生命之流被无情地割断了。那段时间我真正懂得了哀和痛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为自己只看到了生命的坚韧却忽视了生命的脆弱而难过。

回忆起母亲，母亲的历历幕幕是那么地清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原来在生者与死者的相望中，阴阳本来无界。

母亲在，家就在。这种家的温暖和关怀是其他任何人无法给予和替代的。母亲的关怀不会是敷衍性的，礼节性的，更不会带有任何戒心，全是来自于天性，无私无求。

母亲已离世多年，家乡也已成故乡。这些年的外溢他乡，在没有爱的地方，感觉母亲仍然就像在沉默而沧桑的草屋里，在我一路走来回首切切的时候，做好一桌饭菜凝目等侯。

曾经老家的破房子

惟愿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

2

我每年有二次生日，分别是阳历生日和阴历生日，以前我一直过的是阴历生日，但女儿出生后基本上过阳历生日。今年生日有女儿陪着一起度过，下午我还在上班时女儿就发来微信祝我生日快乐，晚上一边一起看着奥运开幕式直播，一边吃着火锅，当生日的蜡烛点起时，淡淡烛光下映衬着明眸皓齿的女儿，女儿好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襁褓中咿呀学语，庭院里蹒跚学步，都早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生日的烛光 与女儿

女儿是晚产出生的，我从厦门请假赶来陪产，在医院看老婆过了预产期还没一点要生的迹象，就拉着老婆在妇幼医院爬楼梯，从一楼到十一楼往返二次，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医院电话就打过来了，说很顺利的生了，3.48kg的女婴。

女儿出生后，第一件事是给女儿取名字，这是一件大事。想着名字是作为父母留给女儿、伴随女儿一生的礼物，我们极其慎重的翻着字典，查着典故，希望能给女儿取一个又高雅，又富有寓意的好名字，从鹭飞、尚昀、如蓝、静婷、川茜、骏飞、非凡、雅月、霞飞、兰馨、佳悦……，一口气选了二十几个名字，比如鹭飞这个名字，想着即与厦门有关，有厦门鹭鸟高飞的美好意向，且姓和名都在“万倾江田一鹭飞”的诗句中，文艺气息也很浓厚，但后来思之再三，外公外婆也反对，也就作罢了，最后选来选去，也听了我一个高中同学的意见，综合各种因素，取了现在这个名字。

女儿从刚会咿呀学语到上小学时，每晚睡觉前都一定要我们给她讲故事。其实准确地说，是要我们照着书本读故事，不读一二则故事就不睡觉。小学阶段时也会拉着我和她玩捉迷藏游戏，轮到她躲时，她总不知变通地躲在同一个地方，我只好明明知道她躲在哪里，故意东找西找，过好一会才假装找到她。她还喜欢和我们一起玩锤子剪刀布，但每次也只知道出剪刀。小时候的女儿就是这样憨朴无巧，内心纯净，连玩游戏都不会如大人般机灵巧变。

都说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女儿出生后我曾经一直想象着女儿的一句香软甜糯的童音可能会融化掉我生活中所有的艰辛和困苦，直教山明水秀，云开雾散。一个稚拙诚恳的飞吻足以抵得过春风十里，时光潋滟。但实际上她成长的过程我却参与的较少，她平时都是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读书上学也是在外公外婆那边，所以对于女儿的成长和教育，我一点都使不上劲，说不上话。

但心里是爱女儿的。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最不求回报的，是最无私的，我大概也不会例外。这是我第一次做父亲，面对每天变化中的女儿，我不知如何表达这份父爱，传递这份父爱。兴许爱这种东西本来不该去刻意表达，只要把爱默默地放在心里就好了。女儿安静，朴实，不喜追求特别漂亮的衣服打扮，有时想带她买些漂亮衣服，她也总是说不用。她也不像其他的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像黄鹂一样，和她聊天时问一句才答一句，不问不说话，她唯有和朝夕相处的外婆在一起时才会好一点。

女儿是幸福的，在物质上她与我当年的成长环境有着天壤之别，上学时不用考虑钱从哪里来，生活费从哪里来，在生活中，也有外公外婆的百般宠爱和悉心照顾。但是她们这一代人除了物质条件丰富之外，面临的成长环境和未来在社会上的竞争都很激烈，学习也充满着压力，每天的文山题海，培训补习已经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加上她本身的性格，自然而然，父女之间的沟通和互动也就少了很多。于我而言，内心中充满了遗憾，感觉自己错过了很多与女儿一起成长的时光，错过了身为父亲能给予的陪伴，也少了很多父女相处的快乐。

成长是缓缓流淌的溪流，在爱的歌声里，万物悄然生长，而孩子是世界上最美的也是最容易在不经意就逝去的风景。一晃她就长大了。

每年一拍

最近我三哥经常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的女儿和他越来越有隔膜，不听话，还经常顶他，希望我能打电话给我侄女，帮他教育教育她，让她听话一点，乖一点。我的这个侄女从小爱唱爱跳，聪明伶俐，而且生活的独立能力很强。我特别喜欢这个侄女，再加上她又只比我女儿大半岁，父母的条件又不好，所以内心当中我是把这个侄女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来看的。但到了现在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正处于青春叛逆期，过度的干预和要求有时反而会适得其反，唯有默默的守护，关心和爱护兴许才是与孩子相处的长久之道吧。“世上的爱都以聚合为目的，唯独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以分离为目的”。父母最成功的爱是尽早让孩子能独立，女儿、侄女都在一天天长大，而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告诉自己“不必追”。

女儿与侄女 侄女的小时候

今年是女儿初中升高中的关键节点，三年的挑灯夜战希望能换来一个好的高中，此后她也即将迎来新的人生阶段。希望女儿能健康，快乐。

3

在我四十岁的那一年夏天，姐姐带着她调皮的外孙来到广州，专门陪我过四十岁的生日。在她住在广州的这段日子里，她帮我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每天也烧好菜，做好晚饭，等我下班。在生日的那天，姐姐也早早的给我订好了蛋糕，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当关上灯点上生日的蜡烛许愿时，我看到了姐姐虔诚祈祷的样子，那是她在诚心诚意的为她的弟弟祈福。以前只要我姐离开家一段时间，我姐夫在家就会不断的打电话催促让她快回去，毕竟家里没有女主人，家就全乱了，但这次我姐夫却安安稳稳地让我姐在广州一待就待了一个月。在我姐要回去时，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火车快要开动时，我能感觉到她眼里不舍的泪花。

一直觉得，姐姐是个很温暖的称谓，她承载着女性的慈爱与温柔，蕴含着同龄人之间的相通与共识，她在履行姐姐的责任与使命时，被父母安排照顾弟弟时，她会像母亲一样的细致入微、宽容与宠溺，却又不会像母亲那样繁琐与专横，过度束缚与限制。

20几年前学生时代与姐的合影

实际上姐姐的前半生很苦。很小的时候就要在家干很多家务活，每天要洗成篮的衣服，割猪草，给全家烧饭做菜，到12岁才上小学，17岁时小学五年级还没毕业就辍学了。紧接着是家里逼着她嫁人，尤其是大哥。那时候中国很多地方如果家境贫穷，儿子娶不起媳妇，就会通过换亲的方式来解决。我姐姐嫁的是一个大她16岁的男人，这个男人木讷，呆滞。无疑这个婚姻把姐姐推到了火坑里，在现在的时代让人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她19岁时生了第一个女儿，22岁时生了第二个女儿。在还没坐完月子时就又被计生委的人拉去结扎，十几年后她嫁的那个男人因为得了肌萎缩侧索硬化，没过多久就死了。在人生的前半段，命运就像给她罩了一张无边无际的黑幕，让人无法动弹，无法反抗，看不到一点希望的光。

命运终究还是公平的。命运给罩在我姐头上的那张黑幕打开了一个口子，投进了一束光。2004年她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现在的姐夫。姐夫人很好，也很能干，家里什么事也都可以让姐姐做主，夫妻俩体贴关心，恩爱和谐，日子一天天有了起色，从一开始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到现在建了一栋大房子，他们的儿女也分别娶了媳妇，嫁了人，他们当上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十几年姐姐姐夫及他的孩子们

我小时候是由姐姐拉扯的，是她甩不掉，扯不断的小尾巴，是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的小跟班。可能这种自小的关爱照顾会刻进基因里，长大以后姐姐仍是一如既往地给予我不求回报的爱，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放下她的事情帮我处理，这连我的外甥女、她的女儿都要妒忌三分。2007年我在厦门买的房子要装修时，姐姐为了能给我省一笔装修的费用，在农村双抢最忙的时节，耽误自己的农活，和我的姐夫来到厦门帮我张罗装修的事。每天他们天还没亮时就去到我的房子那边，装水管、电线，贴地板瓷砖，去市场找物美价廉的材料，每天忙到很晚才收工，收工时满身满脸都是泥灰。而在去年，我在老家的宅基建房子，又是他们帮我从头到尾的帮着张罗，从房子开始建到现在三层楼房拔地而起，我都没有去到过现场，全是我姐和姐夫一砖一瓦地张罗下来。可以想像，建一栋房子，从买材料、请师傅、跟进建房进度等等，这是非常繁琐复杂的一项工程，何况她的家离我房子还有几十里的路，全部完工无疑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但至始至终，她都没有一句怨言。

有姐姐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父母虽然已经不在，但有姐在，在风雨兼程的日子里，仍然感觉有家的庇护。姐姐，在我心目中是一个无可替代的角色，温暖了我细水长流的平淡日子。虽然现在我们不在一个地方，通话也少了，但无论离得多远，姐姐浓浓的爱，就像千丝万缕的丝线，紧紧地缠绕着我，让独在异乡的我感到无比的温暖。每一个单调乏味的日子，因有了姐姐的牵挂与陪伴，而变得阳光明媚、绚丽多彩。

4

今天是第三十二届东京奥运会开幕式的日子，因疫情推迟了一年的奥运会，在更高更快更强的奥林匹克精神与人处中年的生日不期而遇时，内心还是有点波澜的。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岁月沧桑不断地磨损着年少的激情。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但是走累了时，不经意的回头，你会发现父母亲人在你身后用他们的爱照耀着你前进的路，努力也是对父母亲人一种爱的表达。

奥运会开幕式直播中国队入场

按照老家的算法，已经46岁了。以这个年纪的阅历，好像什么都经历过了，但又什么也没干成，迷茫吧，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历经了风雨沧桑，世事应该通透。说不迷茫吧，又确实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每天浑浑噩噩，一天一日三餐，得过且过，按要求上下班，没有辉煌的事业，没有拿得出手的成就。也经常感到很累却不知哪里累，很烦却不知道烦什么，想说却不知道跟谁说，越来越不愿意和人说话，越来越不愿意接人电话。现实让人越发的孤独，甚至就像朋友圈，以前的朋友圈不大但很热闹，可以随心所欲地晒生活发牢骚，但慢慢地不同的人涌了进来，朋友圈变成了公共的社交场，人多了，每发一句话也不得不思前想后，小心分组，认真屏蔽，字斟句酌，等做好这一切，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岁月是一把刀，刀刀催人老。小时候拼命想长大，长大后才发现还是童年最快乐，读书时做梦都想毕业工作，工作后才明白还是寒窗时光最珍贵。童年从未逝去，它每天都会在身上重现，只有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青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柴米油盐吸走了所有的时间。沧桑变化，在慢慢成长的那些年，总感觉未来遥远的没有形状，但脑门上的头发却越来越少，白头发越来越多，眼睛也愈来愈老花。运动能力，适应环境的能力感觉明显不如以前，当年冬天可以洗冷水澡，一口气跑五公里都不带喘的状态已经一去不复返。“我们都慢慢朝着德艺双馨的方向发展了。”我大学宿舍的老四这样戏谑地说。

与大学宿舍老四

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这趟旅行充满了人生之苦，生活之苦，孤独之苦，事业无成之苦，失去之苦。亦如爱情一样，想象中尽是美好画面，却不知过程中的个中滋味。在弥漫的大雪中不负所约踏雪而来的朴素少年兴许能嬴来少女的芳心暗许，可即使青梅竹马也会如隔山隔海隔着一个前世今生般的遥远，一个转身，终究成镜中花水中月。这是想得而不可得的无奈预留而无法留的惆怅。读《西游记》时，读到唐僧离开女儿国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躲过了一劫，现在才明白，是他错过了自己的一生。

从“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的一对夫妻只许生一个孩子的计生政策，到单独二孩，全面二孩，全面三孩政策的次第落地，中国的计生政策影响了中国的近代发展进程，也直接影响了一个个现实的家庭。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有时错过的不仅是自己的心愿，也是一个时代。

生活一半是继续，一半是回忆。一场场如梦的旧事，似月下一幕幕朦胧的皮影戏。那些被遗忘了的旧事，在近些年来开始慢慢发酵，显露出它看似平淡如水，饮之却浓烈辛辣的酒味。其实很多时候过得并不怎么好，但时间会给记忆镀层金，那些发酵的旧事经过滤也变得美好起来。在二十五年把他乡当故乡的生活中，城里山珍海味吃不出儿时的味道，灯光璀璨的都市不及宁静乡村的温暖。

人生而平等，但终归境遇不同，人生不是下棋，而是一场牌局，有人生来一手好牌，有人牌烂到没法打，不过大部分人在中间还是能凑凑合合，打好自己手里的牌就是大师。这些年，眼见得有人起高楼，有人宴宾客，再接着楼塌了。岁月的沧桑磨平了当年的棱棱角角，曾希望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但人到了中年的这个时候，才知道中年不是我们简单看到的表象，中年不仅消融掉了我浓密的黑发，也弄丢了我蓬勃的激情和梦想。

如果说人的一生，是不断的遇见，不断的选择，不断的别离，不断的错过，那么在生活中我们心之所向，情之以往，会渴望有一种刚刚好，可安暖内心，渴望有一种遇见，能不负期待，渴望有一种情感，可悦纳所有。

如果说曾经是一本精彩的故事，那么余生就是每一个文字每一个段落在时光中璀璨的光芒，在续写光阴的故事里需要我们即背负着曾经的情感，又要接纳着新的遇见，然后再去经历一段新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