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的心愿

老赵是隔壁男装店的老板，个头不高，脸宽肉厚，像一个寡然晦涩的老知青，属于站在人群三天三夜也不会被人发现的那种。

我们共载三年有余，近邻润无声，遇上有个急事，或者人手不够的时候，俭朴淳厚的他像钦差一样随叫随到。

就是这样一位其貌不扬，嘿嘿哈哈的人，他不但是男装店老板，还兼职房东，因为与我们租来的店铺，不同的是，他的店面是他没欠贷款买下来的。

人间不只是陋巷藏高人，且处处卧青龙，人上有人，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听说老赵曾经也来自农村，打过工，摆过地摊，租过店面，这个店面是他抓住了二十年前，盖安置房的改革时代买下来的。

时代乾坤大挪移，没想店面的地点，现在发展为这座小城市最繁华地段。

时光如流水，转眼又三年，年关了，时间悄悄地向春节迈进了一只脚，店铺的业绩仍然不见起色，往年都觉得生意大受网络的冲击，那来无踪去无影的罪魁祸首就是淘宝店。

今年听说连淘宝都在打营销突击战，双11双12拍下的东西，淘宝都是当天以雷速不及耳的速度给你发了货，或者刚刚拍下，犹豫想退货，淘宝已经端走了你的后悔药，网络显示今天退不了，等你第二天想退货时，所有的货已经在机仓里了。

快新年啦！这几天闲来闷得慌，我们几个店铺的人，摆桌架椅，聚在一起喝茶，探讨生意到底是受网络的冲击，还是人们的需求已经饱足了，或者是我们该换个姿势去挣钱了...

大家都仰天起誓的说不挣钱，无可奈何地在撑，唾沫横飞打仗，字字不离钱，金钱是幸福飙升的指数，金钱可以用来治疗沮丧，悲伤，痛苦...各种疑难杂症，每个人恨不得在钱里打滚。

老赵谈到的理想，毋庸置疑，和所有商人一样，追逐经济体现的价值，只不过老赵还有一点心灵的财富心愿，想挣够了钱回乡村老家。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顷刻幡然醒悟，难怪老赵总对乡村游，神一般的向往，但凡有哪个朋友出游，在圈里发送乡村游的景色，他必定会找到对方垂涎的磨蹭一番。

每年夏天，不管店铺有多火烧眉毛的事情，他都要来一趟说走就走的乡村游。

回乡，不只是牵动城市人，已经融进了中国人的血液里，起初向往远方，最后思乡更切，多少华裔海外名师，最后不惜一切，奔回故土，想法其实都很简单，为了回家乡。

乡村田园风光旖旎，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青山绿水，小桥人家，鸟雀啾鸣，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人类的结构，确实是一副厚实而脱俗的帧帧画卷。

但、曾经都出生在农村的我们，深深地知道现实很骨感，很多地方的乡村生活仍然不太便利，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冬天白菜萝卜，夏天空心菜茄子，纯绿色的蔬菜也可以让人吃到吐，甚至很可能连孩子的学费都凑不出来。

这些年回得去的人，要么就是衣锦还乡，富得流油，可以买下整个村庄的那种，要么就是在城市实在混不下去了！话说回乡村，荣归故里的那叫隐归，混不下去的叫逃避。

老赵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因素。这几年生意不景气，好几个买家朋友想趁机买他的店面，前段时间，还有一朋友拍板出他一百多万，只等他点头，钱马上就到位。

老赵那几天动了心，魂不守舍的。这些年他吃过苦，受过挫，失败过，也成功过，虽然生活翻天覆地的改善了，但他始终觉得有种飘飘零零感，乡村是他的根，落叶总想要归根。

自从上了年纪后，身体好像扶着楼梯在往下走，回乡村是他人生最后的梦想。有了这一百多万，足以他风光体面，半生无忧的回乡村生活。

他幻想着回乡村的第一件事，先整顿老家的房子和土厕所，种上够自己吃的蔬菜和稻谷，养鸡，喂猪，栽个大花园，早睡，晨跑，会友登山玩...乡村应有的乡村先利用，乡村没有的上城买。

老赵心不在焉，魂不守宅，生意全丢给了老婆，每天顾着招待那些想买店面的朋友，老赵和朋友们以茶代酒的推杯换盏，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朋友们无法感同身受他的感受，但也讪笑拍马地恭维着，侃到炉火炖青的火候处，老赵立马下了决心，召开家庭会议，店面非卖不可。

要卖店面了，老赵心有感慨和不舍，孩子们就是靠着这个店面，把他们从小苗养成了大树。儿子都大了，这也让老赵更觉得，是时候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老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和老婆，孩子们诉说自己人生最后的心愿。

老婆贤惠如初，这一辈子老赵上山下海，走到哪，她无怨无悔跟到哪。孩子们都是新时代非主流的人，对于老赵的想法当然举手投足的赞同。

不过新时代的人，对于金钱却一点也不含糊，他们自我坦荡的老爹是老爹，但财米要分清。

儿子的意思很明确，卖店面的钱，他们也应该分上一份。

大儿子打着比女人还多的耳洞，去年刚刚结婚，拿着老赵给的本，做了一个网店，生意还没有做起来，今年又添一个千金，两夫妻基本上处于无业状态，他们的悠闲日子全是靠老赵接济过来的。

小儿子黄毛冲天，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的生活模式就是每天刷刷屏，打打游戏，父母电话轰炸了，再睡眼惺忪的漫步到店铺帮帮忙，余下的时间，吃饱喝好，继续做低头族。

小儿子还没有结婚，老婆本也没有，老赵给大儿子娶好了媳妇，难道想偏心不理不管小儿子？

给儿子娶老婆，置办婚事，这一切在中国传统式的基础里，似乎合情合理化，但没有钱又怎么行得通呢？

老赵虽然有一个店面，但这些年仍然能省则省，过得并不宽裕，要知道光两个孩子那一人一套房子，就让他剥了一层皮。后来大儿子结婚，又让他放了一次血，老赵呛了很久，刚刚顺畅一会儿，孙女又出生了。

生活不会按照人们想要的轨道走，每个人好像都活得身不由己。

曾经我也仰慕老赵这种有自己店面的大咖，后来发现，每个人都在仰望别人的幸福，就是没感觉到，你简单的幸福也烙印在别人眼里。

大儿子喜得一千金的时候，老赵直呼儿子比他命好，记得曾经偷生二儿子的时候，他也梦寐以求，想要一个闺女，没想到老天爷非得给他一根金箍棒。

老赵这辈子没有女儿，小孙女出生的那会儿，她喜出望外地爱不释手，爱心泛滥地要为孙女添置这，准备那，但他没想到，现在养育孩子和以前养孩子，完全是不同概念，不同质量。

时代早就提倡科学喂养的方式，小千金出生后，光游泳就游上了大半年，起初是每天一次，后来一周一次，夏天一周两次，为了锻炼宝宝的肢体，运动活化婴儿的大脑，体格健壮，让宝宝更聪明，更健康...

当然，眼前这一切和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全靠老赵男装店，出来的利润维持。如果把店面卖了，分钱的局面势在必行，始终没有脱离奶嘴的儿子，不吸干最后一滴，又怎么会罢休呢！

生活深一脚浅一脚，远远超出人的预料，它不仅仅包含金钱，更是一项本领。

老赵从起初分钱就分钱的冲动，很快被现实打入了地窖，纵横商场二十几年经验，让他心知肚明，在儿子仗剑走天涯的这种年纪，他要回乡村去了，让儿子手里攥着钱，吃的膘聊，搞不好整出什么幺蛾子，最后还得找老赵把他这份要回去。

家庭这盘棋局一点也不比生意场简单，老赵虽然看破透红尘，但却身在红尘，离不开红尘。

儿子太年轻浮躁，老赵建议卖出来的钱，先由自己存起来，然后和儿子们共享利息，等小儿子结婚的时候再来一起分家。

腹空心高的儿子们指出，借贷公司有风险，银行年年都在下调利率，吃利息一点意义也没有，大儿子提议，自己带着女儿风里来雨里去，太不方便，他需要钱先买辆车。

小儿子蠢蠢欲动，大哥都要买车了，自己还没有老婆本，他当然一点也不甘示弱，万一大哥去买车，买个七八十万的，岂不是被他占去了一大半，小儿子建议，要买车，先把钱分好再去买，兜来兜去他们还是想要分钱。

就这样，钱还没有到手，兄弟俩就开始惊天动地的吵起来了，巨石裂帛般的声音，仿佛山河动荡，此时尽显男子汉气概，那场面一点不亚于八级地震，亲情的航母说翻就翻。

老赵挂在门前，唉声叹气的摇头，看起来坚如磐石的亲情，风一吹摇摆不定，裂痕斑斑啊！自己为了心愿，差点剜肉补疮了。

深思熟虑后，老赵割舍了自己的心愿，放弃了卖店面，他想只要店铺还在，一家人还能和和气气的，吃喝住行能解决，孙女的洗澡费总还有，辛苦几年，娶小媳妇的聘金也挣得来。

放下后的一家，涅槃重生，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新的一年来临，太阳依旧升起，车流依旧川流不息，人们依旧前仆后继的挣扎，老赵的心愿还在，不过仍然没有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