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的计划很完美,就连我也被感染,和他对话都很完美,这自然是因为太过熟悉而必然有的同化。
“准备好了吗?”
“你想好了吗?”我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他。
“想好了!”
“那我也准备好了!”
空旷的原野,杂草像小树一样,这是夏天的恩泽,当然,这也是他选择此处作为告别地点的原因。
周围没有人烟,只是满眼的荒芜,他挑选了一处盛开着几朵野菊的地方,扔下手中的铁锹颓然倒下,我也很累,带着的酒和一些熟食由我背着。
躺下休息半个钟头,他爬起来开始挖坑,我夺过他手中的铁锹挖起来,他愣了一秒钟,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就在旁边坐下,什么也没说。
过了两个钟头,刚好可以看到夕阳鲜红的在天边,这自然是预演很多次后的成效。
他看着夕阳,喝着酒,很难很难,像小女人啃食面包,或者是小孩子非常舍不得的喝着盼望已久的奶茶。
我终于挖好了坑,齐腰深,够宽,也够长,很快,又将带来的一个二十千克的米袋装满土,打包封口。很巧,前几天正要找那样的袋子,恰好在小区垃圾箱发现了,洗洗刚好合用。
在他旁边倒下,压倒一片杂草,风有些大,在摇曳的草丛里很凉快。看着茂盛的草丛,就像天地倒转过来了一样,只是并不觉得好看。
“咦!有蚂蚁!还咬我!”
“本来就有!”我说话,看着他伸手递过来放在我眼前的蚂蚁,并不惊奇。
“你说人死了会不会知道蚂蚁在咬自己?”
我不回答,只是看着晴朗的天空,有些累,有些头晕。
“要是知道的话,可以指着蚂蚁说,小家伙,快逃命吧!我的肉可不好吃!”他说着,可能觉得好笑,出声笑起来。
这一刻我觉得他又很熟悉,还是我认识十一年的老朋友,我甚至怀疑他的计划。
“我们回去吧!”
我没等到他的回答,他保持沉默,我忽然觉得很烦躁,甚至很生气,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看着夕阳,偶尔也不着痕迹的看他几眼,想要弄懂他那么开朗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沉默。
“你也来点?”
“不了!”
“也对,你不能喝醉了,还得看你的呢!”
我不再说话,夕阳其实很快化作云烟般散去,看着他的侧脸,还很清楚,棱角分明,以前的开朗和快乐不知被他藏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
夜幕笼罩四野,我和他都不说话,时间似乎就过得很慢很慢,我昏昏沉沉竟有些瞌睡,似梦似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我看他喝酒倒还清醒,不时细吮一口,然后继续如石像一般保持不动。
我打开手电筒照了腕表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而且周围黑乎乎的,有光亮的一瞬间我看到他始终看着远方,就像还在看夕阳,可现在哪还有夕阳呢?
“你刚睡着了。”
“可能有些累了,这周围也很安静。”我说着,有些歉意。
“你再睡会儿吧!我去那边湖里洗澡!”
“我和你一起去?你喝了不少了!”
“我又没喝醉!再说喝醉了怕什么?”他很不以为然。
借着手电筒的光能看到两瓶酒有一瓶已被他喝了一大半,不过他似乎确实很清醒。
他又抓起酒瓶,将剩下的小半瓶一口灌下去,又静坐看着远方,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或者说在想什么。
两三分钟后,他起身,背起那袋泥土,向所说的那片湖泊的方向走去,很好辨认,毕竟走过很多次。走过去大概需要半小时,并不算近。
“手电筒带着!”
“不用!”
他走得有些东倒西歪,不过方向很准确,我没跟过去,这是他的选择,而后才是我的选择,至于结果,明天太阳升起就知道了。
我想起和他数十年的历程,各自跑过很多地方,在很多城市里穿梭,只是没有归宿,像原野上的独狼,即便需要朋友,但并不是要同行。
他是毕业后做过两年教师,而后因不喜欢学校那种封闭式的环境想要出去闯闯,或者按他的说法见识一下更大的世界。我觉得他还很单纯,想法有些天真,他现在肯定也认识到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天真。
我在新疆阿克苏市的一年,他也去了新疆,算是又一起相聚。他还去过西藏阿里,黑龙江漠河,江浙一带,还有海南三亚,云南的大理和香格里拉,在山城重庆也待了有半年之久。
在半个月前,他从香格里拉回来,说爱上了一个姑娘,不过那个姑娘早已结婚了,有一个六岁的儿子。他说他已经无药可救了,甚至荒唐地劝说那位姑娘离婚,当然被拒,被骂是疯子。
看着荒芜阴暗的四野,唯有头顶还有月亮,月亮不时被阴云遮住,没有遮挡的时候又圆又亮,这也是他选择的时间,不得不说一切都很完美。
我又倒下,看着月亮和阴云变化,我不明白他所谓的爱是什么,只是作为朋友我支持他,就像他也无条件地帮助我支持我一样。
他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甚至是慢性子,喜欢香格拉里的那位姑娘有两年之久了,作为她的丈夫的朋友常去相聚。在一次次的相聚中,他一次次地肯定自己是真的爱她,而不是冲动的想法。等她的丈夫发现异样,而她又势必为孩子而留在家庭里,单纯的傣族姑娘并不能随着他私奔,他只有离开。
我看着月亮,月亮就像他爱上的姑娘,若他是阴云,那么这样的纠葛是好是坏?
那瓶酒就在那里,我甚至想抓过来一口灌下去,但是即便那么近,又是我不敢触碰的。
我又想到自己,想到荒唐的故事,现实比故事更荒唐,而人和人之间的隔阂又是那样深,爱实在是我琢磨不透的东西。
喜欢一个人不难,爱一个人却很难,爱不是单方面的,爱需要回应,单相思的暗恋并不是爱与被爱。爱一个人需要什么作为判断标准呢?这是很大的难题。
“你不瞌睡吗?”
他回来了,说话忽然打断我的思绪,我甚至像受到惊吓,猛地一颤。四野太过空旷,除过风声和一些远处细小的虫鸣,很是静谧。
“你衣服呢?”
我打开手电筒,就看到他赤裸的身体,很是吃惊。
“衣服在湖里,留给湖好了。”
我没法回答,他的想法有时很奇怪,不过他觉得很好,我也不反对。
“你猜我刚才做什么了?”
“除了洗澡还能做什么?”我反问。
“我在快到湖边的时候,看到一个姑娘在湖边洗澡。我们一起洗澡,然后做爱,做了三次。”
“你真是喝多了!”
“是真的!她其实是想沉湖自尽,和男朋友一起过来的,说的计划旅游,实际是要今晚趁他男朋友睡着的时候投湖,挺聪明的。”
我有些想不通,自杀就算聪明?或者说有完美计划的自杀就可以提现出聪明?
“她和男朋友喝酒,做爱做了一次,后面把他灌醉了,很厉害吧!”
他说着,似乎觉得很好玩儿,又像是恢复了多年前的开朗,也多了玩世不恭。
我没问他那个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只是又没什么可说。
“天亮了我们就回去吧!”
这次又轮到他不说话,而后我们都保持沉默,我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又不知道怎么说。我想,他大概也有很多话想说。
他又开始喝酒,已经快凌晨三点,夜还很黑,这应该是我本该认为的最短的一个夜晚,却又是非常漫长的。
我希望今夜可以很长很长,可以长到让他思考清楚,甚至长到可以改变想法。我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他,大概会觉得今夜很长很长,即便对某些事物期待,又有些抗拒,但时间总是在不断将我们抛下,推动着明天到来。
沉默是难受的,尤其有话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时候,时间变得很漫长,甚至对我来说是种煎熬。那么,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我又打开手电筒看时间,快凌晨四点钟了,我像很害怕黎明的到来,却又不能阻止。
“你也喝一口!”
“不喝!”
我是想喝的,有些烦躁,甚至感到无能为力,颓败至极,在他去洗澡时曾想过我自己喝醉,或许这样就可以避免做出艰难的事。
“喝一口!就一口!”他推着酒瓶过来,我能清楚闻到酒香,很冲鼻,却又是渴望的。
“来一口!”
他再次怂恿着,我伸手要接过,而他忽然又很快收回。
“别忘了,不是你埋我,就是我埋了你!”他很愤怒,也极其认真,这一刻我知道他的决定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有些心惊,或者说忽然像是触碰到了死亡,很近很近,不自觉地恐慌起来,咽了一口唾沫。保持着半躺坐着,甚至不能动一下。
过了良久,他只是一直看着远方,除过喝酒的动作就保持端坐,我只能模糊地看到他,或者说是感觉到他在那里。
等天边开始要泛鱼肚白,我害怕的时刻慢慢要到了,有很多话要说,胸口想压着大石头,透不过气。
“开始吧!”他用力墩下手中的酒瓶,有些声响,还有一些酒。
他起身,在附近躺下,借着微弱的光,能看到基本轮廓,看不到脸,更看不到眼睛。
“动手吧!我准备好了!”
“我也准备好了!”
他再次催促,我起身,用铁锹开始铲土填坑。
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我终于填好坑,将铁锹也埋了。
看着他最后放下的酒瓶,我想起来酒瓶也应该埋了,拿起,还有一些酒,我一口灌下去,将酒瓶埋起来。
黎明的光照耀,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天空很蓝,太阳红彤彤的,像是夕阳又再次来临。
我用手将周围的土填平,踩踏平整,熟牛肉和一些零食都打包装好,背起包就走,并不回头看一眼。
要走到有人烟的公路边,我猜测需要三个多小时,因为我已经不能像平常一样走,刚刚花光了很多很多力气,还有勇气、决心和信任。
公路上车辆很少,打车并不容易,在公路上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后面有一辆车停下,招呼我上车。
等我上车看到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尤其看到女子后有些疑惑,或者说是吃惊。女子穿着白色体恤和超短裙,脖子从左侧能看到有一颗痣。
我在后面坐着,她回头和我说话,看到那一刻不由得很吃惊。
“人为什么需要做爱呢?”
我并不是对他,或者对这个女子发问,只是像脱口而出的问一下,并不期待回答。
“人为什么活着呢?”
那个女子回过头来反问我,而我又再次看到她脖子上的痣,这个问题更是使我确定就是她无疑。
昨晚他说他到了湖边,不脱衣服就走向湖的深处,而那个裸体女子劈头盖脸就问了一句人为什么要活着。而他没回答,只是反问人为什么需要做爱呢?
她回头反问时,脸上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人活着是为了做爱,做爱是因为人是动物!哈哈哈!”
女子的男朋友,很快回答了我们的问题,并大笑起来。
我并没有笑,只是觉得开车的是一头猪,坐在这样的车上,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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