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丨一芥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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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要回的家,不是任何一个有邮递区号,邮差能找到的家,不是空间,而是一段时光。
妈妈是那个搭了“时光机器”来到这里再也找不到回程车的旅人。
——《回家》龙应台
1
蔡崇达说,“从本质意义上,我们都是失去家乡而又无法抵达远方的人。”这句话我在二十四多岁我才明白,我们所失去的家乡,从根本上来讲,都是一段回不去的旧时光。
今年回家过年,家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老房子经过装修,顿然丢失了曾经的样子。红色的木地板、崭新的房间和床铺、宽敞的落地窗,用舅舅的话说,我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小房间。
但是在欣喜之余,我又柔肠百转,常常望着新房子食不下咽。
小时候一放假就带着飞奔回家里,外婆自豪地贴在堂屋的奖状不见了,母亲居住二十余年的房间没有了,写在红砖墙上的粉笔字童年被淹没了,连小学时母亲给我买的沙发床也变成了柴火化为灰烬。
如今的新厨房是曾经上楼的地方,曾经的二楼是一块一块的木板,中间有空隙,走起来吱呀吱呀响,第一次来家里做客的人,会因为怕掉下去而尖叫。
房檐偶尔会有漏水的的地方,拿一个盆接住便能熬过雨天,我常常坐在没有边沿的走廊上偷偷写日记。过年时外婆在楼下熏腊肉,我在上面被浓烟呛得直抹眼泪。
堆旧家具的房间是曾经长了满青苔的茅草屋,我曾跟着外婆上山去背了一捆又一捆柴火回来堆在里面。母鸡在柴火的顶端做了个窝,偷偷在里面下蛋孵出了小鸡,待外婆发现时,她常常追着母鸡吼,“给你吃了这么多都白吃了!”。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感到自己的半生被抽空,像是被人偷走了一般,内心如同百爪挠心。故乡我是真的可以常常回去,但往昔却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2
还记得前两天清明回家,看见旁边的林子里,有一张烧得只剩下铁网的床垫,那是母亲几年前托人从城里拉回来的。为的是家里能多添一张床,过年多住一些人,回忆猛地就蹿到了上个世纪。
还记得我第一次跟着母亲去城里,是和她挤在一间十多平米的出租屋里面。房间里堆满了塑料箱子,全都是卖完水果后留下来的。有装衣服的,有装米的,也有装矿泉水瓶子的。
出租屋小得根本摆不下两张床,只能在旁边靠墙的角落里放一张窄窄的凉板,夜晚我躺在那上面,凉板咯吱咯吱作响。后来,又是弟弟躺在那上面。
墙角的柜子上放着从老家背来的黑白电视机,那是出租屋里最值钱的东西了。连接上城里的天线,能搜到三四个台,我看的最多的是哆啦A梦。
有时候外婆去母亲那里玩,父亲就睡到凉板上。城里不是没有其它亲戚家可以去借住一晚,但外婆就是只想和母亲一起住。
一家人,能挤在一起,在一个盆子里泡脚,在一个锅里吃饭,在一个房间里取暖,这大概是求之不得的事。
小小的出租屋,一家人的生活全在里面,吃饭也是。每次饭熟以后,把四四方方的的凳子放在门口进来的角落里,摆上一大盆菜和一个调料碗,坐在床上,端着碗就开始狼吞虎咽。
记得有一次,有个姐姐跟着我去了出租屋里面,她吃完饭就找借口跑掉了,我懂得她离开的原因,就像只有我才明白自己的幸福一样。
其实,我挺怀念那段吃苦的日子,母亲坐在床上修补父亲的破衣服,我趴在凳子上画画。
那时候母亲常常说,“要是有个房子就好了,你们姐弟都有自己的房间,不用害怕别人嘲笑我们一家人挤在一间房子里。”那时候小小的我,以为母亲说的房子,大概就是家的意思了。
直到长大后才明白,能让家变得温暖的永远不是房子,而是人。家是一个任何时候都想要回去的地方,心若没有安定的地方,房子再大也是在流浪。

3
六年前,母亲狠下心花光积蓄并负债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二手的,她兴冲冲地打电话告诉我,“你有房间了,还有书柜,你赶快回来看一看。”
房子是母亲带着外公外婆一起看的,母亲身上一直带病,这病累不得,为了看房子她爬一楼要花好几分钟的时间。但是母亲心里不觉得累,那段时间她满城地跑,只为挑选她最满意的。
我也不知道母亲所满意的是怎么样的房子,我只知道,有一天,她站在客厅指着那三个房间对我说,“等你弟弟长大了,要结婚,就把我们这个大房间给他,我和你爸搬到厨房这边的房间里来。”
那一刻我没有说话,只是笑她,“天呐,这么早就开始想娶儿媳妇的事情了。”
其实我懂得母亲的话,她是在说,那个家里,永远都有属于我的房间,即使我嫁了人,那也永远都是我的家。
母亲满意的房子,不是有多么富丽堂皇,也不是家电齐全,而是我们姐弟都有自己的房间,任何时候都可以挤得下一家人的那一种。

4
有一次我一个人去了以前的出租屋,那里已经搬来了新的租客,出租屋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堆满房间的塑料箱子,也没有凉板,只有崭新的电视机和衣柜。大概是只有一个人居住,才显得有些冷冷清清吧。
曾经的邻居依旧笑着和我打招呼,问我弟弟的近况。我在恍惚之中好像看到了母亲站在公用厨房里炖萝卜骨头汤的样子,没有大蒜,也没有姜片,只有油和盐,但我和弟弟一口气吃完了半锅,我们吃得很开心。
有时候我坐在沙发上,也会常常想起来母亲一个人玩qq斗地主的样子,花哨的裤子,及眉的短发,她盘着腿发牢骚,“你这手机咋又没电了!”客厅的电视还在放,从《歌手》第一季放到了第五季,从《麻辣女兵》放到了《三生三世》。
我忽地抽搐了一下,从梦中惊醒,擦拭掉嘴角的口水,才意识到母亲已经离开我三年零十九天了。至此,她在地下,我在地上,我再也看不到她在厨房炖汤的样子,她也看不到我嫁人的时候有多美。
我常常会觉得心有不甘,母亲年纪尚未老去,却已经变成了一堆旧纸钱。
每一次回老家,我都喜欢坐在老屋旁边的石阶上静静地发呆,在那里,好像总能看到她背着一大捆包谷梗回来,手里还拿着几根有水的梗头递给我的样子。农村的孩子吃不起甘蔗,但那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比甘蔗更甜的东西。
待天黑下来,我总会想起龙应台在《回家》里说的一段话,然后默默流泪,“妈妈要回的家,不是任何一个有邮递区号,邮差能找到的家,不是空间,而是一段时光。妈妈是那个搭了“时光机器”来到这里,再也找不到回程车的旅人。”
可我们谁又不是那个再也找不到回程车的旅人呢?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走好下一步而已。
世人们总是不懂,真正幸福的的家,不是抹了石灰贴了地板的新房子,也不是你带回家里的那一摞摞钱财,而是一家人能在同一个屋檐下,为同一件事开心地笑。
我们能回得去的,是曾经的地方,从前的时光,却是再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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