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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村头樟树下,人们挤在一起,议论纷纷。梁国林很生气,努力抬起他干瘦的下巴,双手叉着干瘪的腰,压低声音,无奈地向人们控诉着,他满腔的愤怒。
秋姑惹着他了,还惹得特别郁闷,说不出的火大。
事发在前几天,正是金秋收割时节,田地间一片热闹,很多年轻人也都回了村来帮忙,林家大姑娘林红也不例外。待晒场忙碌完,已经到下午五点,梁国林收了最后一车稻谷,路过林家,看到林红,就热情邀请她去他家摘柿子吃,并说她定没吃过,青的也不涩的苹果柿,前年刚种的,还是头茬果。
他热情的原因在于,林红的女儿琪琪两岁的时候,曾放在她姥姥家两个月,梁国林十一岁的女儿芳芳,每天课后都来带琪琪玩泥巴,过家家,特别耐心周到,还常领回家吃饭。梁国林夫妇也很喜欢活泼可爱的琪琪,总是好吃好喝招待,经常玩到天黑,他们夫妇就打着手电,把睡着的琪琪背回她姥姥家去。因这份特殊的友谊,两家也就分外走得亲近一些。
林红听说有柿子吃,自然兴高采烈,随手找了个塑料袋,跟着梁国林的车就走。到桥头,恰巧就碰上了秋姑,也拿了个红色塑料袋,看秋姑面色萎黄,有气无力,林红还关切地问:“秋姑,您干什么去呢?”
“我去看看哪里有马齿笕。”
“现在马齿苋也老了呀,您做什么用?”
“哎,我家那瘟鬼,又什么膝盖筋膜炎,据说用马齿苋去敷有用。”
“哦,那一起走吧,水口好像有,我也帮您找找。”
梁国林的儿子小国,此时正好在隔壁家院墙上伏着,看着林红晃悠着小小袋子,就喊:“你这袋子也忒小了,你就不能拿个大的吗?起码要拿个尿素袋才行,很多的。”
“我要那么多干嘛?我就吃一个,最多再带几个回来分享一下。”也许是被小国的热情感染,大家一路笑声不断,梁国林心情愉悦,走走停停,到了岔道,林红选择走小路上山,梁国林就绕大路先家去。
村里众所周知,秋姑夫妇和梁家,一向不那么和睦,小矛盾不断,但乡村人,只要没真正撕破脸,也就能应付着笑脸相对。
梁国林看俩女子过了水口,叮叮咚咚相伴着继续走来。不一会儿,小国也骑车到了,嬉笑地欢迎,秋姑慢悠悠跟着,东瞅瞅,西望望。十几棵柿子树就在屋后地里,直径十公分左右,不过两米多高,树龄虽不大,但青青果子,已经压驼了枝条。梁国林指给林红看,让小国带路,去树前指导摘些好的,小国雀跃而上,顺手就摘了一个带点红色的柿子,请林红品尝,林红吃了一口,赞道:“好甜,和那成熟的柿子一样呢。”这边刚说完,秋姑在那边,已经摘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软柿子吃上了,林红心直口快:“秋姑,你血糖那么高,不能吃那么甜啊,一半就好,啊,尝一尝就好。”“没事没事,吃个柿子怕啥,嗯,挺好吃的。”
话还没说完,大柿子就被她几口吃完,林红无奈笑笑,也只能由着她了。小国招呼林红只管摘,自家也吃不了那么多,都是送朋友,林红奇怪:“这么好吃的果子,你完全可以卖给水果档去,也能换点银子打酒喝。”
“没必要,难给人去解释,就让大家都尝个新吧!”
“嘻嘻,那我不客气了。”小国帮忙,林红拉了树枝摘起来,东挑西拣,十几分钟,俩人也就摘了半袋子,差不多十几个,林红只喊:“够了,够了。”俩人回头,一看秋姑的场面,瞬间惊呆,堪比战场扫荡,她钻到树丛中,不管好赖,见到果子都摘下来,大塑料袋已经撑得满满当当,高高堆起,地上还丢了一大片,小国笑脸凝固,摇摇头,招呼林红随意,转身就下了山,随后就听到林红喊:“秋姑,你摘那么多干什么呀?吃不了的。”
“我摘回去晒干,反正他们不要,给人家摘,和给我摘,有什么区别。”
“那你袋子也装不下啊?”
“装不下让梁国林给我拿袋子。”
说完,她一脚就蹬上稚嫩的树丫,压下树梢,扫荡起树顶上的果子来。林红下得山来,小国已经泡好了茶,请林红坐下说话。梁国林看着屋后摇晃的树枝,干瞪着眼,喃喃莫作奈何:“她真是不怕多,不怕多的,哎……”
三人茶还没喝两口,就听见山下摩托车响,眨眼间,李严明一溜烟就进了院子,绕着呼了一圈,林红幽幽地说了一句:“表姑丈,你来得可真及时呢。”“那她打电话招呼,不来能行么,在哪呢?”
大家还来不及回答她,就听得山上传来一声:“在这里啊,你眼瞎看不见啊。”李严明车头一摆,一溜火就拐到山脚下,一头钻到林子里去,山上的那片小树林,随即就更激烈地摇晃起来。
林红实在看不下去了,匆匆告辞下山,小国坚持要骑车送她回家。一个小时后,天已麻黑,秋姑夫妇才满意下得山来,带着一大麻袋果子,人们目测,最少得上百斤。待梁家父子上山再看,树上已光秃无物,树下残枝遍地,一片狼藉。
梁国林自觉道理上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觉得异常气恼,非常窝火,一旁李月香一语道破:
“这叫占尽便宜,贪得无厌。”
2,
显然,不管人们怎样议论,秋姑是听不到这些是非的,对她的生活,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她依然一如既往地忙碌着。
虽然如此,但人们觉得秋姑是不快乐的,她常眉头蹙起,拉长了脸,对人恨恨地说:“像我这样的人,一世年累死累活,也攒不了几个钱,没得钱,你看罗,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没钱,是秋姑最大的心病。众所周知,秋姑和那个年代很多人一样,出生在兄弟姐妹众多的家庭,在缺吃少穿中长大,从记事起,就不停地干着农活。秋姑没上过学,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初中毕业的李严明,撞到那一窝子文盲里,多少算是一个高级的文化人。文化人脑子总更好使,道理一套套的,主意多,点子多,小心思更多,俘获秋姑的芳心,根本不需要特别的方式,用秋姑的话说:“就随便唠唠,就将我唠回了家。”
俗语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对自由恋爱成家的夫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不显半点恩爱,每日里只互怼互怨着,声音一个高过一个,每次争吵,李严明还故意站到院坝头上吼,生怕村里人听不见一样。因此人们都认为,他们夫妻,已经没什么感情。
但李月香却说:“这事你们就看走眼了,别看他们夫妻天天没一句好话,分居也二十多年,楼上一个,楼下一个,看起来好像水火不容,但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话怎么说?”
李月香“嘿嘿”笑:“我说个事,你们就知道了。那年,他家刚建好新房,作为主妇,秋姑对灶台设计交代了几句,对以前的厨房略有埋怨,等打好新灶,李严明这个大怨种,竟然对秋姑吼着:“现在好了,灶打成了,好给你炖药。”
秋姑气得咬牙切齿,在邻里面前控诉李严明的狠毒。旁人听了,自然觉得不可思议,也就附和着一道,谴责李严明,说他嘴欠,平常咒别人也就罢了,连自己家都不放过,真是没见过这样狠的人。当人们都以为秋姑会因为这份共情而欣慰时,没想到她随即脸色一变,很不乐意,竟然立马翻脸,又极力维护起她的老公来,辩解说:“倒也没那么严重,他人是不坏,也没说过人什么坏话,就是对我,嘴巴糙了点。”所以,看到了吧,她的老公,只准她骂得咒得,别人是半句坏话也说不得的,你敢说这不是在乎吗?我们知道了她的性格,再听她的抱怨时,也就中和地说:“夫妻都这样,吵吵更热闹。”
梁国林无奈摇头:“这就是个没道理讲的人。”
“可不是嘛,讲个鬼的道理。”村东头的老刘,也不急不缓说起一件事。半年前,他九十多岁老娘过世,按照习俗,要隆重举办三天四夜的道场,乡里乡亲,互相帮助,来帮忙的人,也多能替主家着想,能省即省,能用的都用上,席上从来没有打包的,席下厨房也多周全着几天的吃用。
也是这个秋姑,本来,往常都被安排到厨房帮厨,但这次例外。
她高血糖并甲亢,每天三针胰岛素,据说病情很不稳定,被她家孩子押着住过几次院,做了些检查,她心疼钱,拒绝了最重要的核磁共振等几项检查,还骂医生是庸医,乱开单子,每次都是吵着出院,所以,除了糖尿病,最终也没确证其它毛病。但从那个时候起,她的精气神,就如霜打的茄子一样,看起来,总蔫蔫的有气无力,面色萎黄,她总是摸着肚子说:“什么都不能吃,吃什么都不消化,肚子胀得难受,浑身不舒服,怕是要死了。”
治疗糖尿病的药物,确实能使人更容易有饥饿感,也导致秋姑胃口越发好,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吃。所以,不论红白喜事,只要秋姑在厨下帮忙,厨师开始炒菜,她就要围着锅转,待一个菜出锅,她忍不住就要靠前去,很自然地直接上手,捏起一块放嘴里,不论是大鱼大肉,还是甜的酸的,她都要吃上几口。也有人提醒过她,血糖高不能吃这个那个,她就说吃一点点不怕,十几个菜炒下来,她都尝了个遍,到正席上时,她就皱着眉头,捂着肚子痛苦地说:“我是一点胃口都没有,肚子胀得难受,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不好办,怕是会死。”
她这样多了几次,就得人嫌。主事就直接安排她去泡茶待客。她愤愤不平,很不服气,直言被人妒忌排挤,认为不懂事的主事,尽安排些不会做事的人去厨下。为了证明别人不会做事,她总时不时转到厨房去查看……
按照风俗,葬礼结束,中午还要招待帮工等,还要备几台酒席饭菜。丧事,向来不宜大鱼大肉,大肆铺排,低调,也体现对逝者的尊重。所以,当天午饭,吃早上正斋时剩下的饭菜,也是当地习俗。厨下自然要帮着收罗整理,秋姑头天就看上了那道干辣椒炒腊鸭子,也许是她不在厨房做事,所以吃得很不过瘾,第二天早上,她索性从家里拿来一个白色大桶,趁人不备,悄悄将所有鸭子全打了包,走后门时,恰巧被人看到,也尝试阻拦劝说,秋姑却说:“正斋都过了,还能有几个人吃饭,最后还不是倒掉了,少个剩菜又不要紧,等我打回去,不要浪费。”就直接提着走了。
老刘也是事后才知道,虽然很无语,但他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为了个剩菜,去和一个妇人计较。
3,
在炸锅的议论下,人们终于发现,秋姑在各种场合,都能见缝插针地占着各种便宜,有人就说:“也许,她是真的没什么钱,节约惯了才这样,也不算多大的事。”
旁边几个妇人不乐意听了,齐声道:“她没钱?这你就真看错了。她比我们这里任何一个女人都有钱呢。”
村里众所周知,秋姑最出名的事,就是正大光明存私房钱,从结婚开始。妇人们对她的行为,很是不屑,但又多少有点嫉妒羡慕,也只是羡慕而已。她家里三个孩子、人情往来、油盐柴米、甚至是秋姑自己生病了,打针吃药,都得李严明担着。好不容易,熬到五十多岁,幸运征收了几亩地,才建起三层小楼,待装修完入住,还是负债了十几万,俩出嫁的闺女都帮衬了一点,但秋姑是一分私房钱都没拿出来。据秋姑的儿媳妇透露,婆婆不识字,请她去银行帮存款,一次就存了近十万,这几十年下来,秋姑处处占人便宜,剩菜剩饭是经常,穿着地摊上廉价的衣服,生病了也舍不得治,怎么看,都不像有钱的样子,就更引发了人们的好奇。
有好事者故意试探,问秋姑到底有多少存款,秋姑只眉头一皱说:“我能有什么钱,你以为屙屎能捡到钱哦,靠做点死活,累死去都没用,我是命苦的人。”
直到有一天,她家发生了一件离奇的失窃案,秋姑的私房钱才显了点行藏。
这事要说到李严明八十岁的老母亲身上。李家四女三子,除了李严明和最小的弟弟是农民,其他人,包括老李,都是人民教师,这一家子,也算得上书香满门。可是,等到老李过世,年迈孤单的李母,反而成了众多兄妹间的难题,加上一不小心,老人摔到骨盆破裂,不得不坐上轮椅,这个老人就成了一个皮球,最先在三个儿子间踢来踢去,两个月踢一次。
老大县中学退休,已经当了爷爷,老母那点养老金都在他手上,他这个文化人,比李严明和高中毕业的小弟又聪明些,平常以带孙子为由,去了外地,任由老母亲有三个月无处可去,只能流落到几个姊妹家去轮换。一到过年那个月,他就回来了,热情接了老母亲去,正月里,远远近近的亲戚,都带了红包和礼物来探望李母,李母也偏爱老大,就将红包礼物都毫不犹豫留给老大家。多了几次后,一门聪明人,终于都回过味来,这可苦了老太太,一年大部分时间,走到哪家都不受待见了。
秋姑本来就怨恨李母年轻时偏心,对没有文化的她,也曾几番言语轻慢过,秋姑时刻记着这仇,她用鼻子“哼”着说话:“这个老不死的,哪有摔得那么严重,就是懒,上厕所洗澡都赖人伺候,装得那么像。”
老太太坐在门角落里,连大气也不敢出。对面坡住的女儿们,心疼老母,三天两头过来帮老人洗澡洗头,时间长了,弄得秋姑夫妻吵架都没时间了。李家姐弟轮流穿梭,来得频繁勤快,秋姑越发厌烦起来。
还有半个月,老太太才到下一家。那天一大早,秋姑突然炸呼呼闹起来,还报了警,原来是她放在衣橱里的上万块私房钱不见了,还有她女儿给买的各种金首饰和玉器,加起来价值有三四万元的样子。派出所来人做了一番笔录,从现场看,那些财物包在一件旧棉袄里,几十年都那样放着,这事只有家里的孩子和李严明清楚。棉袄还在,由于没有监控,秋姑最后一次查看,也是半个月前,这半个月里人来人往,派出所也一时找不到头绪,只答应慢慢调查,就走了。秋姑眼泪哗啦啦的流,她说:“这可是我风里来雨里去,攒了大半年的辛苦钱啊,哪个杀千刀的短命鬼,干这缺德事。”
她一边咒着一边去寻求办法,但没人可以帮她,于是,她跑到老爷庙,将到过她家的一个个名字去卜卦,而这些人,全是李家的兄弟姐妹等。最后,她确定,是李家姐弟中的一个干的,并且,老太太是帮凶。但没有直接证据,没有人会接受这说法,秋姑无法,只好将所有气都发到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受尽辱骂,在半个月后,急巴巴地离开了这里,从此发誓,打死也不愿意到这家来了。李严明全程平静,由人问来,只淡淡说:“那钱丢了就丢了,能有什么办法,呵,能怎么办呢。”
老太太走了,秋姑钱丢了,就跟丢了她的魂一样,每天死气沉沉,精神上无比压抑,一提到钱,就唉声叹气,红了眼圈。可没半个月,人们发现,秋姑某时起,就再不提这事了,也不再有愁容,并像以前一样,聊天时,尽话题,侃侃而谈,有说有笑。人们心下默默暗忖,难道她的钱找到了?那,也只能是找到了。
人们揣测一番,最后只认定:没有什么事,是他们夫妻干不出来的。樟树下的八卦,多少也传到了林红的耳朵,她为此懊恼不已,自己真不该邀请秋姑去摘柿子。
没多久,秋姑血糖又达到极限高度,在尿毒症边缘徘徊,不得不住院治疗。林红去到医院探望,秋姑正焦躁不安地在病房徘徊,手上插着留置针,看到林红,她亲切地拉过去说话,没多久,李严明也进来了,并说起现在市场猪价,建议秋姑不如早点卖了,她总住院,没时间喂养。
林红笑:“真好,姑又有钱进了呢,这么大的猪,起码值六七千元了。”
“如果不是我买饲料,她哪有那么多钱进。”
“哦?难道姑姑养猪,买的猪饲料,还是您出钱,那卖了,本钱要不要拿回来给您?”
“她什么时候拿过,不都给她存私房了。”
林红彻底服气,这便宜占的,到家了。秋姑嘴角含着一丝笑,并不做狡辩,恰是默认了这点。林红忍不住问李严明:“那您是一直支持她存私房钱罗,并一分都不往外拿的那种?为什么呢?”
李严明没有说话,只嘴角一撇,若有若无,藏起一抹轻笑。林红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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