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下起舞

好时光一去不复返，安之若素的味道，近年来少有的真正能触动人心的作品

在还没有看到这部由桃丽丝·多利导演的德国片《樱花盛开》时，在洁尘的专栏看到她对这部电影的评价，于是对这部电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电影从德国南方的美丽小镇阿尔高伊开始，辗转柏林、波罗的海，再到遥远的樱之国——日本。两位老人原本计划中的探亲之旅，却成为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旅程。

影片围绕这段旅程展开的关于孤独、关于失去、关于隔阂、关于无可寄托的爱的探讨，让我们透过一对相濡以沫的老人，提前感受热闹尽头的生命本质。面对暮年突然而至的孤独、意外、疾病，甚至是死亡，我们如何和身边的人相处？如何寄托对故人的思念？如何和自己相处？如何和这个世界相处？

影片的故事梗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戏剧性，它以老太杜丽收到医生对她丈夫的病危通知书开始。在此之前，丈夫Rudi，是小镇上的公务员，负责垃圾分类管理，每天过着钟表一样规律的生活，口头禅是：一天一苹果，疾病远离我！妻子守护着午餐的苹果，下班的拖鞋，默契的拥抱。似乎一切都符合安度晚年的预期，这张来自医院的宣判打破了这份宁静，生命时光所剩无几，强忍悲痛的杜丽决定隐瞒这个消息，带丈夫一起出发四处走走，顺便看看几个儿女。

他们坐着火车到了柏林，住在大儿子家中。他们的突然到来，儿女们感到不适，连孙女都觉得爷爷奶奶来了，占了她的房间睡觉，盼望着爷爷奶奶快点离开。儿女都没有时间去陪父母，只有二女儿的同性恋女友抽出时间开车带他们小转了一下。面对忙碌的子女，亲情的疏离，两位老人觉得已经不认识自己的小孩了，这里不是他们的地方，他满脸沮丧地说：我想回家！

她说服了他离开柏林，来到了波罗的海，在波罗的海，他们依偎在海边，同穿一件蓝色外套，海风很大，他们的头发吹卷着，背影摇晃着。“我们还有彼此，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幸福。”他对她说。她却瞬即落下泪来。不知道这样的陪伴还有多久，那个夜晚，他们像年轻情侣一样，半夜爬起来深情舞蹈。

戏剧就在这个海边开始：一路上替他保守秘密的妻子，竟然在第二天早上猝死。他身患绝症，却毫不知情平淡生活；她隐藏梦想，却展开了安排直到隐忍悲痛地先他而去。

葬礼时，他能说出的只是：“大海真安静啊！”

两个人的旅程，只有一个人回去。他将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鲁迪回到乡下的家里，没人迎他进屋，没人给他换上睡衣，也没有人给他准备一个苹果。有的只是，进门处两双孤零零的拖鞋。

导演桃丽丝·多利的功力在此显现出来，大多数女导演在涉及残酷的生活真相时，总是不够狠。或者过于秉持女性化的温柔贤良，尽量朝向光亮明媚的一面，或者干脆避而不谈。正因如此，面对人性深渊和现实绝境敢于呈现得令人心碎动容的女性创作者，是那么的稀少，多利就是女导演中的一个例外。

一下子变成老无所依的人，鲁迪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于是，他开始寻找妻子，带上所有积蓄，她的相片、她的衣服、她的气息，寻找她梦想的东京之旅。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四处游走。以他的方式，带着她来看这个她生前最喜欢的城市。在樱花树下，花叶簌簌摇动，他敞开大衣，里面正是妻子最喜欢穿的衣服，对她的思念和留恋达到极致，鲁迪身着妻子的天蓝色外套和黑色裙子的情节深深地打动了我.....

在富士山，鲁迪认识了与影子跳舞的女孩：优。那个流浪的女孩，搽着粉白的脂粉，鲜红的小小的嘴唇，映花的和服，在樱花下与影子跳舞，与她故去的母亲对话，她告诉鲁迪，舞踏，是影子的舞蹈。感受风，感受光线，你便能与逝去的人们共舞。这也是鲁迪妻子杜丽生前最喜欢的舞蹈。

影片的末尾，鲁迪终于见到富士山最美的一刻，他穿上她喜爱的那件和服，在脸上草草抹上那煞白的粉，便跌跌憧憧地来到富士山脚下。他在湖边忘情地跳起舞踏，他感觉到，并感觉触摸到了自己的妻子，好似又回到了她和他相拥而舞的那个夜晚。

他倒下的那一刻，应该是幸福的。正如优所说的，她和他，是他做的两个包菜卷，永不分离。

整个影片，进展慢，但我享受这样的缓慢，甚至觉得可以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都说爱情很美，可看到的人应该很少吧！一生都在互望对方的脸，ta在的时候，每一天应该也没什么特别，早上出门上班，晚上回家吃饭。Ta不在的每一天，就住在对方身体里，永远留一个位置，每天为ta起舞，昨天如此，今天如此，直到不能！

而对于这部影片来说，它的现实意义在于，老夫妇之间的迟到的珍惜和理解，他们和很多夫妻一样，相伴的时候习以为常，甚至和大多数粗线条的伴侣一样，不理解彼此梦想和心愿，甚至可以理解也并不能成全，总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只有突然失去才发现悔之晚矣，爱情和人生很短，短到来不及好好珍惜就会离我们而去！这也是人类面临的永恒的生之悖论。

当然这部影片探讨的不仅是爱情，影片中多次出现子女和老者的对话，每次不欢而散，尴尬收场，老人遗体火化后，儿女们坐在一块，感叹的是，居然是妈妈先去世，把这个老爸留下来让他们照料（如果反过来就好了，毕竟妈妈比较会照顾好自己）。小儿子趁着爸爸不在家打电话给柏林的哥哥，“在一间旅馆里，和一个18岁和女孩，穿着女人的衣服，真难以置信...”

父母未曾参与他们的成长，他们也同样错失父母的衰老。人世间的问题，从来没有轻易达成的理解，哪怕是最亲最近的人。孩子不能理解父母，反而是影片中没有血缘关系的旁人，来自日本女孩you在最后时刻陪伴老人。

最终我们每个人也会有这么一天，当垂垂老矣，我们要用什么去抵挡这漫无边际的孤独和不被理解的执念?

影片中我最喜欢的角色是这个叫做优的女孩，在公园里忘我起舞，面对失去母亲的悲怆和居无定所的凄凉，脸上并没有丝毫麻木和抱怨，可以毫不遮掩教陌生的鲁迪学舞踏，可以在听不懂鲁迪英语发音时直接肢演绎在地上卷起地铺模仿卷心菜的可爱模样，可以在陪鲁迪去寻找富士山时幽默地说富士山是个害羞的人并非轻易能看到。在这样一部不那么轻松题材的电影，探讨没有结论的孤独之对抗、年老之无助、亲人之隔阂，这样肆无忌惮地侵略人的内心是不对的，只有强健和乐观的精神才更值得依靠。

另外，很喜欢在影片反复吟唱的小诗《蜉蝣》：

住手吧！你要怎样？戕害它吗？
何其残忍，你可知你的所为？
它的恩赐只有一天，悲伤的一天，喜乐的一天。
哦，让它生，让它舞，直到敲响暮鼓。
一天的光阴，那是它的宿命，
黄昏的飞翔，才是它的天堂。

无奈，失去，永别。这些是所有人都要体会的东西。我喜欢《樱花盛开》这部电影讲的道理，一天的光阴，宿命，天堂，这些字眼过于沉重，我们生来孤独，聊以慰藉的，只不过是一个能为你在富士山下起舞的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