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空依旧下着小雨,已经一月末,嘉兴的气温虽未降至零度以下,但充足的雨水与寒流不期而遇化作一股侵入骨髓的寒。此时距离我上次离乡已经整整一年,望着天空中南飞的燕子,我多么希望它为我衔来一捻乡土。
外面呼啸着的冷风绕过阳台布满锈迹的栏杆直逼而入,室内的窗帘被风雨扰的也不安分,任意放那冷风闯进屋来。与其依靠跺脚搓手产生的那点热量给自己取暖,莫不如去车站等着。
日暮乡关在候车室一直坐等到晚上七点,身边的人走了一拨儿又一拨儿,耳边却逐渐传来一阵阵的乡音。上至白发苍苍的老者,下至裹着烫绒小被尚在母亲怀抱的小儿,形形色色的人纷沓至来。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扛着蓝粉相间的编织袋,后面跟着的女人一手拎着泡面和圆底的涂料桶,一手拉着七八岁的女娃儿,匆匆的朝检票口走来,涂料桶空着可以装东西,累了可以歇歇脚,想必是出来务工的返乡没买到票吧。人越来越多,三三两两的拉开了话匣子。
“姑娘你到哪儿啊?”
“我到长春。”
“那咱们一道儿的。”
聊着聊着时间过得好快,开始检票了,人们都一路小跑的奔向站台,安全员不得不一遍遍吹哨子喊着:“站在安全线以外,小孩儿往后退退,火车要进站了。”可是依旧有人偷偷的踏出一只脚在安全线以内,也许这时每个人的心中都在想,多踏出去一步就离故乡更近了一点。
上车后,我对面的姑娘织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围脖儿。旁边一小哥儿忍不住问:“你织的是围脖儿还是套帽儿啊?这么宽,给谁的啊?。”姑娘答到:“围脖儿啊,买的都那么松松垮垮的透风,给我男朋友的。”若不是小哥儿一问,我一直以为那姑娘织的是毛毯。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凡是能落脚的地方都站满了,有的实在累了,干脆晚上钻到座位下面享受下“地面硬卧”。第三天的早晨,一缕阳光透过列车的窗帘偷偷溜进车厢。拉开窗帘,那皑皑白雪映入眼帘,我们都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将近四十个小时的旅途,所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都只为赶在春节前回乡。我知道,此时脚下就是曾经用五谷养育了我的土地,在异乡的日子里,我多么希望在夜空的圆月里看见她的身影,多么希望依偎在她的怀里做着香甜的梦啊。
车站里民工们背着重重的行李在人群中穿梭。我在想,当年父亲母亲拖着行李领着我穿过城市的马路时是否也有人注视过我们,就像我现在这样看着。父亲接我回到家中,客厅的龙骨借着暖气的温度长得像个硕壮的小伙子,翻开书柜上放着的那沓老照片,不禁想起了老屋。
年初二我们一家三口回到农村老家,屋子里热闹的很,叔叔伯伯们两根手指夹着烟卷儿,吐出一个个烟圈,娴熟的码着麻将牌。我很担心那烟圈会偷袭自己的肺叶,拿起大衣不知怎的就回到了老屋。此时的它像饱经风霜的老人,被大雪压弯了脊梁,外面的铁门已经锈迹斑斑,思绪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冬天。
那时东北的天很冷,我总是穿的像个小棉球似的从小路去奶奶家。一会儿爸妈也来了,小姑说:“快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你。”那时我总用小被蒙住头,母亲进来假意问:“我家闺女哪去了?丢了?我看见脚了。”我会把脚往里缩缩。“我又看见手了。”我又把手往被里藏藏,直到无处可躲才跳出来,又见老屋怎能叫我不去回忆。
上小学时我总是忘记带钥匙,便只能踩着大门旁那堆石头翻进院子。如今,那堆石头还在,只是棱角不那么清晰了。那是父亲准备给母亲盖鸡舍的,每到冬天黄鼠狼总爱来偷鸡,母亲一听见鸡撕心裂肺的叫,来不及穿衣服就要冒着寒风跑出去。但是鸡舍一直没盖起来,母亲总说来年手头宽松了再盖,直到我们离开老屋时,那还是一堆石头。门上的锁锈死了,我踩着那堆石头跨过已经倾斜的栅栏,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春天,柳枝抽出嫩芽,满树的樱桃花,一片挤着一片,一朵挨着一朵。好像是夏天,牵牛花纤细的腰身紧紧依偎在栅栏旁,樱桃熟了,一颗颗饱满红艳,香味惹的人总要摘上几颗放在嘴里。又仿佛是秋天,降了初霜的早晨并不热闹,但棵棵长的健壮的大白菜绿白相衬,宛如浑然天成的碧玉。是冬天的清晨吧,白雪覆盖着的地面偶有几道车辙,村落升起袅袅炊烟。如今不见盛开的花朵,也不见柳条婀娜的身姿,只有几片在北风中飘零的枯叶。
窗缝还依稀可见当年母亲糊的报纸,我试着打开房门,屋里的东西还没动,也许我们都没想到一走就是七八年。墙缝里的棉絮已经发黄,小时候的冬天那缝会透风,我总是用小手捂,母亲便用棉絮堵住了那里。
冬日的太阳早早的就要落山了,那柔和的光芒倾泻而下洒满大地,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发丝。泪水止不住滑过眼角,锁上门不忍再看老屋一眼,因为我知道新年过后,当一沓沓红票子摞在面前时,我们都与老屋彻底划清了界限。穿过一条条村路,发现很多老屋已被枯萎的杂草半掩着,窗玻璃也已经破碎。如果不是为了生存,也许父辈和我们都不愿意离开这片土地。看到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不易,看到他们跻身于城市郊区的工棚,看到一个个与父母分离的孩童……那冻红了的小脸和一双双晶莹明亮的眼睛惹得人心疼。
也许人生的意义很简单,就是填饱了自己不争气的肚皮也为别人做点事。我想,有一天应该拖着知识的行囊重归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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