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叫跳跳

半年前母亲生病住院了，我请了年假在医院陪护她。

病房在走廊尽头，很安静，是多人间，一间屋子里有四张床，靠窗的那两张床围了围帘，并且是两张床围在了一起。围帘上的图案是一水的小动物:青蛙、兔子、斑马、长颈鹿……人走进屋内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它的格格不入。

我帮母亲铺好了床铺，又用热水把床周围和柜子都擦干净了。安排她躺好后，等待医生来查房。

过了不久一个女人抱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女孩机灵地回过头看了看我们，然后对女人说:“妈妈，妈妈，阿姨，又有新的阿姨了。”她很兴奋，仿佛是见到了她好久未见的朋友。“是哦，又有人陪我们跳跳玩了呢”女人很轻地说着。

我冲她们点头微笑了一下。女孩笑的更灿烂了。

跳跳上床钻进了围帘里，女人“哗”的拉开了围帘，对我们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今天有新患者来，早上走得急就没来得及拉开，现在阳光进来了，能好些。” 我的母亲是因为更年期产生了一些疾病，心情总是起伏不定，女人拉窗帘的时候，母亲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我知道，她又开始觉得心烦意乱了。我有点担心，和跳跳这么开朗的孩子住在一个病房里，对母亲的情绪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但其实还好，跳跳上了床以后安静的坐着，一直看着我笑。我打量着她，她很白，手很白，嘴唇很白，全身都很白，微笑的时候可以看见一边脸上的小酒窝，长得算不上特别漂亮，但却很讨人喜欢。

我笑着问她:“你老看我干嘛啊？”

她不说话，还是笑着看我。

那女人说:“阿姨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答。”声音仍是很轻。

“阿姨，我们要快点熟起来，然后你就可以陪我玩了”，跳跳认真的说道。

哈哈哈，屋里的几个人都笑了。这孩子，真是鬼马精灵。

医生来查房了，女人开始帮跳跳脱外套和帽子。医生简单询问了我母亲的情况，然后安排了一些口服药，我认真的拿着本子记着。护士开始给我母亲测心跳血压。然后按顺序是跳跳，还有那个女人。嗯?她们俩个都是病患么？那怎么可能都住在同一个病房呢？医生好像安排了给跳跳做一个抽血化验，他告诉跳跳可能有点疼。跳跳说:“每次都说有点疼，其实是很疼。但是，你放心，我不哭。”医生摸了摸跳跳的脑袋，笑着说了句“小大人”。

医生走后，我问那女人，跳跳今年几岁啊，说话怎么这么有意思。她告诉我她快四岁了，可能是接触的大多数都是成年人，所以说起话来有时候也很有意思。我又问，你们两个是谁生病了。跳跳抢着回答:“我们两个都有病。”我笑了，那女人摸了摸跳跳说:“先是孩子生病了，然后我照顾她有些贫血，因为妇幼产都在这层，我就跟大夫说我俩一起住一个屋吧。”哦，原来是这样。“那跳跳是什么病呢?”女人轻轻地指了指心脏，微笑着没有说话。“妈妈说我太小了，要靠打营养液才能长大个，其实我并没有想长大个啊！我不喜欢打针。”我妈没有看见跳跳妈的手势，又在旁边悄悄问我孩子得了什么病？我尴尬的正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时，那女人轻轻地对我母亲说道:“先天性心脏病。”

母亲住院的第三天便进行了手术，接下来就是等待病理结果和打吊瓶消炎了。我这几天和跳跳混的很熟，她真的很乖，喜欢听故事，下跳棋，虽然她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喜欢看房间里小电视的动画频道和动物世界，特别爱笑。但是母亲刚做完手术那几天，她都很少看电视和大声讲话。她妈妈给她拿了ipad和耳机，她就安静的在床上看视频。

不陪她玩，我也闲了下来，带了几本书来医院看。每次她问我在看什么，我都会把书的大概内容以最通俗易懂的形式讲给她听。她很喜欢一起分享我的故事。跳跳妈很安静，平时除了照顾跳跳就是在一旁看着跳跳玩。因为我正在看《解忧杂货店》，于是也给跳跳妈推荐了几本东野圭吾的书，跳跳第一时间抓了一本《沉睡的人鱼之家》，因为她说封面上的美人鱼好漂亮。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她一直在询问她妈妈书看完了没有，什么时间可以给她讲美人鱼的故事。

我经常和跳跳聊天，比如她为什么叫跳跳，她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可爱。这时她便会很认真地回答你，可爱是因为妈妈也可爱的原因，不是她能决定的。至于她为什么叫跳跳，是因为她很喜欢运动，她喜欢小兔子，小青蛙，蹦蹦跳跳多可爱，她告诉我她骑过马，但是她没骑过长颈鹿，她还想在大象背上跳格子。她的想法很可爱很天真。但是，她好像不能轻易的蹦跳。

在母亲住院的第七天，跳跳进行了一次抢救。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就知道我母亲狠狠的摇醒我让我快去叫医生。跳跳被推走后，我母亲开始感慨落泪，开始同情起这个4岁不到的娃，看起来那么开朗乐观，那么健康懂事，怎么会这样。

跳跳被推回来是四个小时以后了。跳跳妈轻轻推开房门，我醒了，帮她压住门把手，尽量不打扰到熟睡的跳跳和我母亲。

我小声问跳跳妈，情况怎么样。她轻轻地说没有危险，之前也发生过几次，这次距上次发病已经半个多月了。没再多说，我们都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跳跳和我妈都要进行抽血化验。我母亲是个很怕疼的人，我蒙着她的眼睛，轻轻安慰她:“马上就完事了，马上……”跳跳在一旁尽力大声喊到:“奶奶，不疼，就一下疼，就一下。”抽完血之后她还会说:“看吧，我没撒谎吧，真的就疼一下。”

母亲出院的那天，跳跳罕见的哭了，像大人一样默默地流泪。而母亲却像孩子般哭出了声音。这个不到四岁的小女孩，在十天里给我们留下了太多难忘的回忆。

临行前她给了我一封信，反复叮嘱我必须回家以后才能看。我跟跳跳妈说咱们加个微信吧，方便以后了解跳跳的情况。

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跳跳和她妈妈，在回家的车上，母亲就迫切地催促我看看信里写了什么。封面上是跳跳精心设计过的艺术字，信里面，跳跳用歪扭的汉字和拼音写到:谢谢小瑞阿姨十天的陪伴，我会好好听话，好好吃药，好好照顾妈妈!希望奶奶的身体赶快恢复起来，希望小瑞阿姨身体棒棒，工作棒棒。我会永远记得您们!然后结尾画了一个箭头，我翻过信纸背面:对了，妈妈给我讲了沉睡美人鱼的故事，我以后要是也睡着醒不来了，我一定把我的器官都捐出去。笑脸……

回家后近一周，跳跳妈才通过我的微信验证，我问她跳跳最近怎么样，她回说:还行，挺好的。她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柔弱并且很内向的母亲。几句寒暄过后，跳跳妈就不再回复我了，而我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翻阅跳跳妈朋友圈，她只有一个2015年和跳跳合影的动态。她好像不太喜欢把自己的生活公之于众。

我有时候在想，希望小孩子的记忆能久一点，这样跳跳就能多记住和我们在一起愉快的画面了；但是我又希望她能忘性大一点，这样她就不会记得每一次身体上的疼痛和难过的分别了。

前天夜里，我睡前习惯性地刷朋友圈，突然看见跳跳妈转发了一条公众文章，是关于儿童捐献器官的。我心头一紧，马上就想到了跳跳信上的那句话，刚想发条微信去问问她跳跳怎么样了，出什么事了么，又马上停了下来。若是跳跳没事，我突然这么问就显得很唐突；若是跳跳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这么问，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徒增跳跳妈的伤痛。算了，还是在心里默默的为这个女孩祈祷吧!

这几天总是想起那个不到4岁的可爱女孩，想亲自问问她:跳跳，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