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与一个陌生人电话、短信通讯了几个月,但至今,仍不知,她是谁。
“你好,我是某某的朋友,能和我一起去找他吗?”
我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我是谁不重要,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一趟,我有信心让他回家。”
我问:“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去?”
“因为他不肯见我。”
2013年的那些对话、这些年潜藏心底的疑惑最近就像幽灵一样在脑中若隐若现、挥之不去。
吴尉是我同学,一起爬过山、一起喝过酒、一起考过研、一起摆过摊、一起烧过香。不过,他已出家多年。
两人同属周星星电影里的小人物,但他不但天生比我高且帅,还一直主动追求形体健美。吴尉来自山东,身高一米八,消瘦的脸有八九分棱角,胖一点点是鹅蛋,瘦一点点就是钻石,浓密的络腮胡既有粗犷的野性也有烈酒的撩人,两块胸肌就像两口平底锅罩在左右胸部,寸发捯饬的整齐利落,每一根都刚正不阿的争先恐后向上直立着。我猜想,当时如果有人胆敢偷着摸一下他的头发,估计会被扎的满手鲜血。
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入学不久的班干部竞选,记不太清他当时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的竞选演说得罪了老师和同学,演说内容有些许不屑和傲骄,不尊重选民的结果不言自明,终于落选了。本来他条件不错,当时如果像个正常人一样,别说整个班长或者团支部书记当,混个班委之类的应该如探囊取物一般,从此他远离政治中心,这话不对,自始至终他就没进入过政治中心。
我英语成绩不怎么好,所以特别羡慕英语水平高的人。英语老师的声音一点不嗲,也说不上甜美,没有任何矫揉造作,听其声如沐春风,浑身舒缓无邪,老师很年轻,同学们起个外号“小铃铛”。小铃铛喜欢互动,每次上课摇着她天生的小铃铛:“有哪位同学愿意和我表演这段对话?咦,没人主动举手,我可就点名了哦。”每当此时,我都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蚊子立即飞出教室,本能的把头连带着上半身压低九十度,使劲把脑袋往两条大腿内侧压,仿佛这样小铃铛就不会叫到我的名字。我偷偷望着吴尉:“这家伙怎么还不举手!”其实大多数时候,类似的场景都结束于吴尉与小铃铛欢快的英语对话,我做一名无忧无虑旁观者的愿望每次都能实现。
我真正与他熟悉是从大三开始的。那会流行一句话:必修课选逃、选修课必逃,而我是管他什么课,一律都逃,但我并非是个坏学生,我每天的学习时间远远多于课堂时间,甚至周末也经常泡在图书馆。吴尉觉得我奇葩,像他一样奇葩吧,所以两人关系应该更近一步,有次吴尉带着软盘找到我宿舍,想借用我电脑打篇材料,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人发展成经常在一起聊天吃饭。
“你小子为什么总是逃课?”
“呃,我觉得课堂上信息量还不够大、不够杂,听久了憋得慌。你竞选班长那次,为什么那么牛逼的鄙视大家,你怎么想的?”
“嚓,那没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想读研吗?”
“读吧。你英语好,可以考虑出国。我听说学校有个项目可以去澳大利亚直接工作,也不错,读那么多书最后反正都是要工作的,还不如早点开始,你可以争取一下。”
两人一起买了考研的书籍就正式开始备战了,我属于那种认准一个目标就非得做好的人,精心算计好每天的学习时间和休息时间,周一到周五从早到晚泡在图书馆,周五的晚上是放松休闲时间,吃完晚饭就一个人去超市买好一周要吃的牛奶、饼干面包,然后去澡堂洗澡,如果有多余时间就去网吧看个电影或打打CS,周末偶尔去逛逛街买点生活用品和衣服,除此之外基本都待在图书馆看书,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状态在整个备战考研期间雷打不动惊人的一致。吴尉每天睡到自然醒,上午一般是九点多到十点之间来图书馆看一两个小时书,中午吃个饭午休到三四点再来图书馆自习。那会我穿的比较随意,一方面确实没啥审美能力,另一方面确实也不在乎自己的外表。你通常是从上到下一身黑,黑色皮衣,黑色裤子,黑色皮鞋,黑色手套。每次进图书馆像是一位男模来车展现场拍片的样子,面带微笑,昂首挺胸,环顾四周,自信心爆棚的神态,好像在说:你们这帮挫人。其实没几个人看你,如果你赤身裸体走进图书馆,我敢说没几个人不看你。
我发现你几乎从不看政治:“我好像很少看到你复习政治,万一政治没过线怎么办?”
你一脸轻松,似乎自己准备的仅仅只是一场课堂考试:“没过就没过呗,我不喜欢政治。”
你居然牵着她的手!段敏是我们学院的院花,不单身材高挑,也确实下半身比上半身长,比例协调,平常穿紧身牛仔衣裤,凹凸有致,走路带风。你们坐在图书馆里窃窃私语,打情骂俏,很煞风景。
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你来图书馆。
“怎么又来了?”
“分了。”
“你厉害,这么漂亮的,说分就分。为什么要分?”
“事儿事儿的,麻烦!一会问自己长的美不美,一会问这个牌子的洗发水和那个牌子的洗发水有什么不同,有毛病嘛!”
我最终以优异的笔试加面试成绩上了南方一所知名高校,实现了学点有用的东西的愿望。而你也终于落榜了,如果你能考上,我会愤懑不平,两人智商差不多,你天天睡到自然醒还泡着妞,考不上是情理之中,考上了只能说明你祖坟冒烟了。
我在去南方的路上收到了你去澳大利亚的消息,那一批去了七个人,六个女生,一个男生。我当时就羡慕的不行,远在异国他乡,无亲无故,一个长得不赖的男丁扎在一群女生中间,这场景想想都叫人兴奋。我以为你会留在那边,而你却一年不到就回来了。
“好不容易去了发达国家,为什么一年不到就回来?”
“没意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除了上班就是打篮球,除了打篮球就是上班。”偶尔一个人坐公交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的穿梭,更多的休息时间是在自虐,带一大壶水去球场,打的一身汗,喝几口水接着打,再打出一身汗,再喝几口水接着打,再打出一身汗,再喝几口水接着打,直到四五升的水壶见底方鸣金收兵。
回国后在北京干过几个工作,时间都不长,某年年底回老家了,在一家外贸企业工作,听他吐槽过几次老板,不是因为工资发得少。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吴尉到底想要什么?我们偶尔通电话聊聊天,他谈恋爱了,对方是女兵,他很喜欢。再后来知道他和女兵分手了,他很诚实的告诉我,这次是对方提出分手。过了一段时间,吴尉又谈恋爱了,对方在外地工作,两人是老乡,平时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联系,这女的信佛,经常参加放生活动,很虔诚,有次他们约着一起出游,吴尉原以为这是一次浪漫之旅,女的却只为放生而来,带着他去了有很多信徒参加的集体放生活动,据说几百人同时向江中放生几千条鱼,场面甚是壮观。后来才知道,这女的从来就没有把他当过男朋友,只为向他布道讲法,劝他出家。
吴尉回到工作地继续老老实实的上班,只是每日多了一项活动,向公园里的一位老者学习太极拳,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赶到公园,练习两个小时后去上班。有几次他打电话给我推荐佛经,我没在意。
有天他给我打电话:“我要去追求大爱。”
我一脸懵逼,语无伦次:“你……想,想干嘛?”
“我们大多数人只追求小爱,只爱自己的家人,不爱他人,自认为活的很好,其实只是在受苦受难,也不会有来生。我今年过年不回家,要去某寺院看看,如果合适,我就留下。我建议你慎重的考虑考虑是否和我一起去。”
我没去,他却真的留下了。
我打电话给他妹妹。他妹妹像是在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平静而又和缓:“家里人都劝,七八姑八大姨,能说上话的都出面劝了。父亲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母亲说不出话,只是不停的哭,没用。后来找人给他算命,算命先生说你们都别劝了,他就是那地儿的人。”
吴尉出家差不多一年左右,我收到了文首描述的陌生来电,当时感觉自己在拍电影,并不是因为收到陌生人的来电,自始至终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姑且称她为“无名”吧。“无名”的出现很奇怪,也许吴尉告诉过她,我是吴尉还算看的上的同学之一。我曾经问过吴尉妹妹,是否把我的手机号告诉过别人,有个人联系我,要我陪她去找吴尉,吴尉妹妹肯定的回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不认识我描述的这位“无名”。
“无名”身世坎坷,从小被父母送走,由养父母带大,养父母经济条件不好,从小既贫苦又恐惧,自卑自贱是与生俱来贴在脸上的烙印,一度觉得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读大学后心态稍微变得正常,认识了吴尉,两人谈过一段时间恋爱,她觉得吴尉很优秀、人也很上进,她比吴尉大三届,毕业后两人顺其自然的分手。我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吴尉还有这么一段恋情,对方居然是一个比自己大三届的学姐。“无名”工作以后平平谈谈,直到有一天她去超市购物,被莫名其妙的当成小偷,被保安抓住逼着交出赃物,最终“无名”被劳动教养半年,一度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天天以泪洗面,眼睛也看不见东西,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劳动教养结束后,在养母悉心的照料下,“无名”眼睛慢慢恢复了一些视力,她实在不忍心抛下养母不管,就苟且的活着,像一只蝼蚁一样趴在地上讨生活。
她信心十足的跟我说:“像我这样的人都能活着,他那么好的条件,凭什么不能好好的活着,只要我见到他,我就一定能说服他回来!”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想“无名”说的有道理,但却没有意义。认识吴尉那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在尘世中,内心一直不平静也不平衡,他留下来的那个地方,让他找到了自己,找到了归宿。找他回来的关键不在外界,而在于他的灵魂是否可在尘世中寻一处他自己满意的地方安放。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去找吴尉,前几年还偶尔和他家人通电话了解他在里面的情况,这几年渐渐断了联系。
我想,见与不见,均看缘分,不必刻意为之。也许我们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也许明天就能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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