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文庙旁有个叫不二斋的面馆,装修古朴幽雅,橘黄色的羊皮灯、古式的家具以及墙上书写着苏式上排面、京式炸酱面等品名的黑漆木牌,令人仿佛置身于上世纪初的京城风味小店。而最让我感觉亲切的是那些四方镶木框的石桌木椅,让我想起了那些远去的旧时光。
小时候家里也有一张四方镶木框的石桌,青黑细腻的石材再也没在别处见过。那时候,祖母和七叔婆经常坐在摆放那张石桌的厅里话家常。
我原来不喜欢七叔婆,因为从没见她开心地笑过,她在我眼里是个刻薄的妇人。我最初接受的封建礼教就是来自七叔婆。女孩吃饭不能上餐桌;女孩扎个马尾巴走路头发一翘一翘的不成体统;女孩的衣服要晾晒在背人的地方;女孩不要打扮得太漂亮,像个小狐狸精……而我那时候是个小愤青,她越数落,我走起路来越是意气风发的样子,让我那乌黑的马尾巴上下翻飞。至于那张餐桌,是那时小不丁点大的我心中想往的地方。
七叔婆的房间虽然很大,却很昏暗,有种森冷的感觉,像七叔婆的眼神,冷冷地了无生气。而那个大宅院后面的菜园子却常常是艳阳高照,我喜欢和堂姐在菜园子里玩,喜欢看金黄色的油菜花和白色的菜花,喜欢菜园子里飞舞的蝴蝶,哪怕是绿油油的白菜叶子也是可人的,就是不喜欢到叔婆的房里去。
寒冷的冬日,祖母和七叔婆一人提一个竹篾编的烤火笼能从午后坐到黄昏,她们嘴里的话题似潺潺流水,川流不息。至于她们聊什么,我是从不关心的,只是七叔婆多次结束话题时的一句话让我记忆深刻,“他(她)怎么总是这样无风起尘呢?”语气里有很深的怨愤。
没见过七叔公,听说在香港另娶了一房姨太太的,也见过那里的全家福,大大小小一大家子人了。好像从未听过七叔婆提到过七叔公。 我十岁那年,七叔公在香港去世,叔婆那里办了隆重的丧事,一屋子的人都是小辈的多,没见过叔公,也就没有什么悲伤。说是办丧事,也就是在厅里摆了个灵位而已,尸骨还在香港的。我们这些小孩,心里却是乐的,堂姐妹兄弟们又可以聚在一起玩儿,大家也都喜欢热闹。那天,一地的人披麻戴孝跪着,小弟和堂弟只有六岁大,混在人群里,趁人不注意去挠人痒痒,惹得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忍不住偷偷地笑。而七叔婆却是止不住地恸哭哀号,凄厉的哭声夹杂着一声声充满怨愤的诉说。
不久,七叔婆也生病去世了。
长大以后,经历了一些世事,却经常想起七叔婆来。似乎还能听见她在那阴暗森冷的屋子里发出长长的叹息声。有时也会想,她那时候究竟和祖母说些什么?七叔公去世时她的恸哭,她是为自己还是七叔公?这一切我已无从知晓。只愿她老人家在那边一切安好!
我在这里回忆着那些旧时光,我庆幸自己不是旧时光里阴暗屋檐下的忧郁女子。我可以踏着我的大脚板在海边的沙滩上嬉戏玩耍,不必在意我的头发怎样在风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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