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刍狗的话

       刍狗是不是狗？当然是，不过是用草扎的，属于“冒牌货。”但在谈刍狗之前，我想先谈一谈朋友的话题，而这也和狗有关。某名人曾经说过：“我认识的人越多，就越喜欢狗。”这话相当扎心窝子，言下之意是人还不如狗中交呢。众所周知，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对人最是忠诚。它要知道自己“遇人不淑，”拿还不如自己的动物当做了可以尽忠的主人，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还是先说朋友。人在年轻的时候做加法，朋友越来越多；年纪大了，做减法，朋友越来越少——当然也越来越精——很多是人是走着走着就散开，彼此相忘于江湖。贾平凹曾经打比方说：每个人都是一块磁铁，朋友就是被你从茫茫人海中所吸过来的那些。这个比喻我认为很是恰当：人生得意之时，磁力强，吸过来的也就多，整日门庭若市；平淡之时，门可雀罗，大家似乎纷纷大发慈悲，决定放你一马，让你“享受”孤独。因为磁力减弱，对朋友缺乏吸力，他们纷纷依附另外一个强磁场去了。

       矛盾总是辩证发展，得到和失去，是互为证明，不能分开的兄弟。朋友多时，热热闹闹；朋友离去，喧嚣变成清静。失去意味着得到过，意味着奋斗的荣耀和成就；而得到之时，意味着接下来将是失去。长物无法持久，曲终人散，乃属自然之理。人虽然不至于“不如狗”那样不堪，但如果自以为非常高尚，高尚到了独一份儿，唯我独尊，无与伦比，人人都永远仰慕于己。那持有这种想法的，恕我冒犯——如果狗没意见的话——也不会比狗强到哪里去。

       有个“零和”的概念，听说在舆论场上不太受待见。因为“零和”意味着斗争，意味着丛林法则，人退化为弱肉强食的动物，这很是残酷。生存是本能，你有了，我就没有，赖以生存的资源就那么多，所以彼此要你死我活。这对于一个目标定为更加繁荣进步的世界来说，是一种大不幸。人和人之间，国与国之间，我们应该反对“零和”思维，提倡多边共赢，找到共存和都能好起来的法子，这是一种值得追求的理想。可是对于人个体本身来说，躬身自省，“零和”好像是存在的。也就是说，一辈子无论得到了多少，将来都要不打折扣的还回去，还是一个赤裸裸来去无牵挂，得失相抵一场空。得到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一个人，即便事业发达到富可敌国，终日顾盼自雄，但到了最后时光，也得琢磨着如何把“敌国”的财富全部散尽。不管是谁接受这些财产，总之自己看不到，也无法享用了。而一个箪瓢屡空的人，最后也不过是把可怜的一点点积蓄抛弃掉。一减一是零，一万减一万呢，结果并没有不同。某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原谅在这里提起，我们都很喜欢他，也敬佩他——英年早逝，大家都感到很是遗憾。不过，他倒是很洒脱，一如他为人处世、主持节目中给观者留下的潇洒印象，留下话说“没有遗憾，只有不舍。”是啊，人生华丽如斯，常人难以企及，他自然该没有什么遗憾了。可是这么好的前途，被病魔无情剥夺，怎不叫人扼腕长叹？想来，其不舍的程度，也应该远远大于我们这些普通人吧。

       智慧家们发明了“舍得”这个词语，为很多人所赞成。他们赞成的理由，是看到了“舍”的好处：小舍小得，大舍大得，不舍不得。这三种情况，按照算数计算的方法，仍然是一个零，总逃不出“零和”的规律。其实叫我看来，“舍得”虽然是一种很好的感悟，但如果硬要鸡蛋里挑骨头，这“舍”呢，其实还是为了“得，”目的仍然具有功利性。“舍”看似拿得起放得下，但似乎有些阴谋诡计的虚伪在其中。可也没办法，谁让我们活在人世间，常常以“得”为追求的方向呢？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黔首，既然最后都是归零，我们也就不必太计较于“得”的是否还不够，“失”的是否太多。大人物别看他表面风光，但贼吃肉也挨打，其担负的担子重如大山，压力自然山大。所不同的是，在人前，他们更有表现自己举重若轻的本事，可谁能晓得他们也有燕巢于幕的危机重重？说到底，夜半三更睡不着，白天黑夜连轴转，并不仅仅是为几两碎银而焦虑奔波的小人物的专利。

       回到从头，仍拿刍狗来说事儿。庄子以为，刍狗在祭祀仪式之前，被人很是尊重，得到毕恭毕敬的待遇；但在祭祀之后，却被踩在地上没人管。这同样说明“零和”理论的存在：曾经有多风光，过后就有多么凄清。曾经有多大的前呼后拥，过后就有多么的落寞无聊。磁力减弱，没有了用处，就只剩下面壁思过的时间了。而平淡无奇的生活，因为平常聚拢的少，到最后欠这个世界的债务也最少，也就最为坦然。所以，在经历风雨之后，就会得出“平平淡淡才是真”的这么一个结论，然后才知道什么叫做“宠辱不惊”了吧。

       话说到此，为了避免遭受误解，还得声个明：“零和”并不意味着躺平。青年人当然应该趁着磁力强劲的年华，多多奋斗。毕竟，人生只有一次，失去就永远不再回来，为什么不释放出所有的能量，尝试更多的可能？只不过，多注重过程的精彩，少贪求结果的必然，做事就能多一些从容。到最后“零和”之时，也就不会因患得患失而算不清账目。

       卑之无甚高论。以上，也不过作为一只“刍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