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狗

子曰：五十而知天命。人一辈子如同爬山，五十岁就好比到了半山腰，上可眺望顶峰，下可俯视群峦。年青人说要以梦为马，我们说要以终为始。无论你的梦想如何绚丽，也无论你的马儿跑得多快，也不能决定你是抵达顶峰，抑或坠亡在悬崖。

国庆节期间我和家人去台湾旅游，在太鲁阁峡谷看到了一座牌坊，里面的石碑上记载了国军残兵奉命开凿中横公路，历时五载终于全线贯通，其间数千老兵葬身异乡的泣血故事。我想起一句古诗：“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我太太的爷爷毕业于黄埔军校，曾任国军的一个团长，他兵败后选择了投诚。在文革的时候他被举报私藏枪支，然后被押去宁夏修路。几年后一纸公文说人死了，尸骨遗物等一概不知。老奶奶没有得到任何的救济，独自一人带着几个孩子苦苦谋生。老爷爷的结局比死在台湾的战友还惨。

圣诞节后的一天，许多人在纪念毛主席。尼克松访华时曾恭维说，主席，您改变了世界。毛回答道，我没有改变世界，我只改变了北京附近几个小地方。很多人感叹这位东方伟人的虚怀若谷。诚然，面对尼克松，他不可能不想起死在朝鲜的爱子，但他很好地用一连串的哲学问题隐藏了他的愤怒和焦虑。听到独子的死讯时，他还能愤怒地咒骂：”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目睹最亲密的战友叛逃时，他只能对周恩来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他治下的中国经济濒临崩溃，麾下的文臣武将纷纷被害，与美貌而阴险的妻子也分居多年——在游泳池旁的他应该时不时会听到四面楚歌吧，那要比天安门广场上红卫兵的欢呼声要真切百倍。

近来常听人说要做庄子说的那颗无用之木。“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於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然而大树能否立于广莫之野，可就全凭运气了。十之八九这颗大树的一生都会被鄙视、压迫和杀戮。

【大话西游】的结尾处，大侠搂着爱人，看着在夕阳下渐渐远去的至尊宝说：“他好象一条狗啊！” 至尊宝挽救了大侠的爱情后，就被大侠认为是一条狗；至尊宝也毫不理会这冤屈，继续昂然奔赴他的使命。至尊宝脸上忍辱负重的表情实在让人心碎。

翻检人间百态，唯有老子的刍狗论说得有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天地与圣人都不会特意看顾任何人，自生自灭乃是所有人的宿命。在圣人眼里，无论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还是威震天下的领袖，都是和芸芸众生一样的刍狗，是随用随抛的器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