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狗

    我是雪神。这世间的零星飞雪也好，鹅毛大雪也罢。都由我心神掌控。寒冬由我拉开序幕。

　　我自天地孕育而生，无悲无痛无恼无怨。冬日里带着我的雪珠飘荡在天穹之上，洋洋洒洒的雪花覆盖世间万物。

　　01

　　我初尝人情味，是在我雪珠丢失的几天后。被一只猫吞进腹中，本欲剖腹取珠。下手时却心头悸动。我这雪珠无故失落，缘因世间生灵之召。

　　雪珠与我同为天地生，蕴着我的灵魂。是这大陆的人类设我神坛，立我神像。以万人之灵引召雪珠，用这灵猫体内的怨气侵我珠魂。

　　他们成功了。我不忍痛下杀手。就好似在那一瞬间，通透了这七情六欲。好似由天赐雪神被贬为嗔痴怨念的凡人。

　　“尔等可知，此为逆天而行。当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神仙老祖！求求您了！如今这生灵涂炭，万物枯溯。皆因您这数月不停歇的大雪啊！孩童无母，老叟无子。那老树都冻得皮开根枯，何况我们这些凡人呐！”

　　那个身着赤袍的男子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喝问我。超凡脱俗的面容满是哀求的神色。他名迁辕，是这世间的一个枭雄。也是他留下了无动于衷的我。

　　不知为何。便是留下了。

　　“雪神老祖，您可有这世间名讳?”

　　“..........”

　　他们称我为雪神老祖，迁辕说别人敬他如神，俱他如魔。可他这后生却整日里缠着我不放。

　　“老祖，外面大雪纷飞，我的子民却是苟延残喘。为何你偏要数月飘雪，使得万物凋零封冻。本是入春的节气，这雪却高得能活埋了人。”迁辕忧心忡忡的看着手上的书信，凝眉望着窗棂外白茫茫的一片。

　　这雪时大时小，大时能淹没门窗，小时也埋至腿弯。凡人的生活整日里变成了清雪，气温愈来愈低，积雪在被砍伐的树木而留下的空旷处冻成寒冰。种的田地一片枯败，存粮消逝之快，边陲之地已经闹起了饥荒。

　　这寒气逼得人出不了门，正常的做工已被荒废数月，冻僵的贫寒户，死透的流浪汉。到了现在的状况，死了的人往乱葬岗一扔便了事，哪怕是家里的至亲，也饿的没力气埋葬。野狗缩团也是抵不过严寒，凡人活命已是艰难，更别提这万种生灵。

　　我自顾自摸着怀中打盹的猫，这世间严寒中，唯我身旁暖如春风。

　　“老祖！您怎样才肯停了这雪?！”迁辕声泪俱下的求我，跪在我脚边直至昏过去还保持着紧握的五指。他忧心天下苍生，也忧心我。

　　他触我面容时，我从未见过那神情。就像世间的情爱一般，把我的雪一燃而尽。

　　“雪停不了。尔等凡人大肆伐树掘地，这是天地之意，无计可施。”我起身避开他的触碰。终是开口绝了他的念头。凡人的死亡消逝与我无干。

　　只是死亡，意味着他的灵魂回归天地，消散于此。

　　02

　　“老祖，您若再不出手，这人都要死光了，这万物萧条，世间将再无生灵！”迁辕日日跪在我身前，我竟也于心不忍。

　　人间惨象也使我心神微动，孩童面色铁青，已不会伸展的小手竭力想恳求我施舍温暖，我却淡漠的看着她咽气。

　　世人恨我恼我，却卑微渴求一条生路。我从迁辕口中得知，边陲之地已有吃人，自焚这等人间惨像。饿红了眼，冻昏了头。在自我的极乐中惨死。明知这等凡人咎由自取，却也动了恻隐之心。

　　我不过是天地意志的一把刀而已，这天地容不下凡人，我不过螳臂当车而已。

　　“我秉承天地意志，能做的不过救你一人而已。”我抱着猫闭目养神，预想着不济收他个传道子弟罢了。

　　“你如何救我”

　　“如这猫般，吞我气息。”

　　“可会损你自身?”

　　“不会”

　　我赐予迁辕气息，这苦寒于他如无物。他日日观我神态举止。

　　“老祖....”

　　“众生自毁天地，移山倒海，掘地百丈，该死。”

　　“这孩童并未有错，妇人从未染指林木。却遭此大难！这又是何说法！”迁辕怒发冲冠，怪罪于我般。

　　“生灵绝迹我也不忍，取万人之灵召我而来，自当还你万人之种便是”

　　我松了口，留下了生命的延续。

　　03

　　我与迁辕相伴五百余年。

　　这雪足足下了一年有余才停歇。而这世间也仅有万人弥留。

　　我抱着猫看迁辕与他们苟延残喘，他们开荒饲畜，织布耕田。圣贤书被摒弃，日日里想着的便是如何果腹。

　　这一场一年有余的雪，把万物打回原形。生命的贪婪不息让我心厌。

　　这两百余年，一路波折后由部落组建成王朝。衣食无忧的凡人繁衍生息之快令人咂舌。

　　这山未成形，又被深挖。这树未成，便被砍伐。

　　我告诫迁辕此番不妥，他却恍若未闻。

　　我冬日的雪于世人不过点缀，我待他们如子孙。他们待我如无物。

　　这年大旱，谷物枯萎，日光蒸腾。水源枯竭，不着寸缕也炙热难耐。出门待个片刻，身上便是一阵烧灼之痛。牲畜干瘪的尸体触目可见，血腥气远远的招来一群蝇虫

　　“师父，您降雪吧。大旱如此，这子孙怕是难以活命。”迁辕自大雪后，时隔五百年再次跪了我。满目的恳求。

　　“这猫多大了？”

　　“五百余岁”

　　我点了点头，一指灭了猫的魂火。本要踏上修途的猫死在了我的怀里。我取出了我的雪珠归体。

　　“师父！你这是何意?！”迁辕抱着猫尸喝问我，如那次要我度万人般喝问。

　　“这猫，贪嘴。尔等，贪心”

　　04

　　天地洗涤了我的意志，消散了我的心智。

　　直至忆起这前尘往事，这世间又是荒芜，荒茂野林，蛮兽横行。暑日蒸腾，冬季飘雪。只是独独少了这些凡夫俗子。

　　这万物于天地皆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