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清明节,春风拂柳,想起很多。就用以前写的一篇文章作为心内的观照吧!愿天下父母一切皆吉祥!愿我这个无根之人,为过去、现在、未来不可得之心培培土。天上地下无量光明无量寿命无量智慧!
从小知道父亲爱茶。待友、自饮,一把陋壶飘逸出的清香,每每让父亲在当时清苦暗淡的日子中流露出从容而陶醉的神色。有时上班,他爱捏几针茶叶在嘴里含嚼出门,显得神清气爽,似乎由此可以应对生活中的一切。我的味蕾也因此学着从青涩中品咂着甘苦。
父亲最常喝并啧啧称奇的是当地叫榕树的地方出产的一种绿茶。此茶树老叶碧,盘踞在粤西化州的新安山区,似修炼的隐者。70年代时,它的独特的古朴幽香曾一度追及龙井、毛峰等,被广东省直接选为出口。父亲作为供销社的主办会计,参与了榕树茶的生产、加工、购销等工作,说起道道来如数家珍,以此为荣。一次产品外销抽检,所有按一级收购的榕树茶由一级降为二级。父亲极为不服据理力争,终于由省派员到化州召开一次鉴定会。正值暑假,爸爸以申诉代表的身份带上上初中的我赶赴出席,使我第一次见识了茶的鉴定是如此趣奇玄妙,中国的茶文化是如此博大精深。
鉴定会设在县供销社二楼的会议室。但见里面紧紧关着门准备了好长时间,闻到淡淡幽幽的檀香味儿飘散出来。门外的人不敢喧哗,似乎被一种神秘的气氛攫住,偶尔低头小声议论一下惊奇,都耐心地静候着。
门终于开了,大家有序而轻步地鱼贯而入。
椅子都搬走了,沿墙四周连着摆放着桌子,上面铺上了洁净的蓝布。蓝布上一小堆一小堆放置着上百种只写号码不标名称产地的不同级别的绿茶,像害羞的小姑娘蜷伏着。午后的阳光投射进来,茶气氤氲中兀显一片静穆和祥。
连开场白也没有,沐浴更衣后的茶鉴师出场了。一位30多岁的显得瘦弱却精干的“叔叔”,身边跟着两位20出头的小伙子轻盈地走进来。他们一言不发,径直到桌上抓茶、注水、端详、啜饮,目光只游移在杯中沉浮不定的茶叶上。
按色、形、味、韵一一品尝鉴别,品茶师每10种一组次序地品啜过去并记录下等级。此时的品茶师看上去有点滑稽:穿着洁白的确良衬衫,而脖子上围着一条黄色毛巾以免茶水沾湿,像极了一位巨型的戴口水袈的小孩。但见他毫不理会周围人惊诧好奇的眼光,只顾专注的贴近鼻子,顺着袅袅的茶气由低往上仰起头,然后嘴唇鱼一样张大,突然用气往里很响地吮,像裂帛的声音,清脆而悠长。身旁助手把一搪瓷脸盆托在他颌下。只听他张着的嘴里咕咧咕咧地响。茶水并不吞下肚里,而是泉击山石般在齿间冲激回荡。稍一压头,眼看要旋出,又一仰,重新又吸了回去龙卷。如是往复三次,这一口茶水才哗啦一声溅在盆里。一杯茶三口,同样频率三次,每次滋滋有声。一杯茶鉴定完了,必用清水漱口,再来尝下一杯。两组下来,脸盆便盛了过半,赶快倒了另换一盆。看的人睁得眼大,皱眉低头晃脑,满怀崇敬。
汗珠冒出来了,布满了亮晶晶的额头。另一助手忙拿来毛巾轻轻印去,像手术紧张高潮时令人感动的时刻。
确实也难为了这位师傅。在大热天里端起热气腾腾的一杯杯茶,绕舌三匝,在几百种茶汤中仔细辨别出不同的形和义而作出中肯的评价。我想味蕾的高分辨挑战莫过于此了!
一场品尝大仗结束,足足过去了三个钟头。鉴定师衣衫尽湿,把结果交给公证人后,累得要助手架着去休息。及至我后来听一位做茶庄的朋友说起他一次到广州芳村茶叶市场品茶进货,一家家走进去,一家家喝出来,最后是被人家连人带茶抬回来的。我知道这令人乍舌但不是夸张。
结果是出乎意料地令人欣喜。那一批榕树茶经这次大开眼界的鉴定后,全部消灭了二级,还有部分评上了特级。爸爸对自己做的这件事颇为得意,认为是一生中的最有价值的事情之一。
爸爸从此与绿茶结缘,榕树茶成为他的至爱。我的印象中,他从没喝过绿茶以外的茶,总是固执地沏一泓绿黄剔透的水。在办公桌上放一杯,回到家里装一壶。嘬一口,咂咂唇,叹一息。简单,平淡。
虽然父亲不久调离了榕树茶的故乡,后来更由于积劳成疾不宜绿茶。但他初衷不改,还是一如既往地泡一杯青山绿水,就算浅尝即止或是拿另一杯白开水解渴。病重时,故友带来一包久违的榕树茶。他先是隔纸相闻,仿佛情切意怯,颤抖着打开缓缓地指夹一撮放在杯里,再静静地沉浸在杯中乾坤的云卷云舒、升降沉浮、天水浓淡。那一刻,我看到了生命的无常、恬静、淡远、回归和延续。
茶是什么
一杯生命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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