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中年

他在前面骑着电动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一个男人，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父亲。上初中时，我去他家玩，认识了他的家人，包括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坐在后座上，腰上绑着一条绳子，大概是怕老人掉下去，所以用绳子固定。他们的头盔很特别，不是专用的电动车头盔，而是工地上的安全帽，一红一黄，估计是他自己从哪里顺来的。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衫，一眼就能看出是地摊货，裤子大概很久没洗了，脚上那双凉鞋早就破旧不堪，跟他的衣服倒是很协调。初中时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牙刷牙缸干干净净，身上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自行车干净噌亮。现在已然成为中年男人了，前年我遇到他时，他一张嘴，牙居然掉了几颗。

    他骑着车，嘴里说着什么，似乎在批评他父亲某件事做的不对，声音很大，全然不顾身边路过的人。上初中时，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见谁都爱憨憨一笑。高中时他的成绩不太好，家里人给他报了一个农校，去学个农业技术，学出来后，又没有单位接收，自己就去做生意。我最早见他时，他卖秋衣秋裤，他家的一个亲戚在内地搞针织品批发，可以先货后款。生意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他跟生意人不一样，生意人要能说会道，善于抓人心理，他在说话方面欠缺一点。卖了几年秋衣秋裤之后，他似乎就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前面路口是红灯，他停了下来，脸上那副眼镜在阳光下显得突兀起来。我结婚那年，去了妻子的老家，百无聊赖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个同学在那里的某个单位上班，我打听到那个单位，也找到了同学，同学见我很高兴，两个人找家饭馆吃饭，闲谈时他说一件趣事，有一年他去农贸市场买东西，无意间走到一个卖杂货的摊位，摊位老板是外地口音，他就问老板是哪里人，老板说他是哪哪人，正好是我的家乡，他就问老板谁谁（我的名字）认识不认识，老板说认识，是我的同学。同学说他当时很震惊，没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我听完很纳闷，这个老板是谁？过了几年，我在街头遇见他，两个人闲聊，他说他现在在哪里哪里上班，生意不好做，就没有做。他说有一年到哪哪，居然遇到了我的同学，同学问他谁谁（我的名字）认识不认识，他说认识，是我同学。我才知道那些年他颠沛流离，到处做生意，快把新疆跑遍了。

    绿灯了，他开始往前走，大概他父亲晃了一下，他有些生气，回头说了父亲几句。他母亲在他30岁左右的时候，因为肝硬化去世了。他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都在外地，父亲就由他照顾。初中时他的父亲一头黑发，见到我时就微微笑一下，现在已经满头白发，他给父亲买了一套房子，母亲去世以后，他父亲一个人生活，他说他父亲脾气不好，老爱骂人，弟妹们都不想回来，只能由他一个人照顾。每天他都过去做顿饭照顾父亲，洗洗衣服，有个头疼脑热的他还要去医院。我觉得他父亲应该是知道这些的，否则他发火时，他父亲也不会一声不吭。

    前面有一辆车，他刹了一下车，嘟囔了几句。他的女儿应该快大学毕业了，从他结婚以后，他老婆就没上班，一家三口就靠他一个人工资上班。上高中时，他大概暗恋过一个女孩，但是最终没有勇气表白。他很爱学习，没事就爱考证，好多年前就拿了西门子工程师证，不过在我们这样的小地方，似乎用处不大。他女儿高考那年，他给我打了个电话，满腹的委屈，他说他一辈子就这样了，所有的希望都放到女儿身上，他要求很高，时不时就督促孩子学习。他说可能女儿的悟性不行，怎么教都教不会，成绩上不去。高考成绩很不好，他想让孩子复读一年，孩子不愿意，大吵一架后，最终还是决定孩子去上个三本。电话里的他有些难受，感觉自己一事无成，最终连孩子都没教育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只能劝慰他想开点。

   电动车颠了一下，他和他父亲两个人都顺势弹了一下，我感觉小小的电动车快被他俩压爆了，最终电动车还是扛了下来，又开始朝前走。他弟弟应该混的不错，两个妹妹工作也都可以，但似乎跟他都不怎么来往。有一次他跟我聊天，说起他家里的一些事情，言语里似乎有些伤心和无奈，我劝他想开点，大家都成年了，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和难处，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了，别的都不重要。

   快到这个城市的中心了，人和车都多了起来，小的时候我生活的这个城市没有这么多人这么多车，现在嘈杂和繁闹已经成了常态。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的路过，喧嚣繁闹的，却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我仔细看了一下，他骑电动车时脖子和头前倾，下巴却是抬起的，整个脸是一个直立的平面，他初中时骑自行车也是这样。

少年已去，碌碌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