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和阿公

王珂从小是外婆带大的。外婆喜欢给她盛满满一碗的白米饭，再把菜往她白米饭上堆，好像一座小小的谷堆。老人家的想法，无非是：能吃是福。

 外婆很喜欢打牌，吃完晚饭总喜欢去张婶家打打牌，天黑再踱着步回家。王珂有时候就会帮着外婆赶鸡赶鸭，把它们赶回窝里去，外婆教她用一声声变着调的“喔喔喔”，她却因此更爱吃喔喔奶糖，感觉亲切温柔，而且好吃。可她长大之后遇见的喔喔奶糖，却都没了那时候的美味和独一无二了。

 王珂会跟着外婆上楼躺在被窝里看家庭连续剧，睡前外婆会让王珂喝一支肌苷口服液。外婆靠在床头，总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王珂躺在被窝里，总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王珂在四五岁还会尿床，外婆总是半夜起来很温柔地帮她换裤子，每次都要很严厉地问一句，“下次还敢尿床吗？”外婆的眉头紧紧的，王珂以为外婆是真的生气了。后来外婆不知从哪找来找来一种中草药，煎成药，王珂喝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尿过床，外婆的眉头也散开了。

王珂从来没有对外公的印象，只有外公的遗像挂在小房间里，有时候王珂睡小房间，那她就会睡前多看外公几眼，却从来没有觉得害怕。

 

 

 可是王珂记得另一个阿公，他会用手绢给她做出小兔子的样子，然后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王珂常常想知道，阿公是如何用手绢变成小兔子的，她反复地看，反复地看，也不问，终究都没看出点端倪来。仿佛手绢和小兔子本来就是一体，从来都是共存。

 王珂从来都是怕生的性子，可是她对阿公却愿意亲近。 十几岁的时候，阿公来拜年，馋嘴上楼拿零食吃的她，看见阿公和外婆一起坐在被窝里，靠在床头，喜滋滋地看着京剧，两个人不时还点评交流。她下楼，问妈妈：“妈妈，为什么外婆和阿公会一起坐在被窝里啊？”这个年纪的她或许已经懵懵懂懂知道些什么了。妈妈突然吼她，“你问东问西大人的事情要你管？！”她只好委屈地躲回小房间里哭。抬头，外公的遗像还在，她对着外公，很委屈，哭得更凶了。

 真正懂事之后，她和外婆见的面更少了。

 后来，外婆重病。

她见外婆的最后一次，外婆已经瘦成小小的一只躺在床上，是真正的皮包骨。

她喂外婆一颗葡萄，外婆最爱吃这个，即使没食欲，还是能吃上一两颗。

 她听外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指着她问外婆，“你还认得她是谁吗？”时，外婆双眼无力且…毫无感情，从齿间挤出的那句“不认识”。

外婆不记得她了…她很难过。

 外婆到老一直是头脑清醒的，记性比王珂还好，外婆记得妈妈去看望她的日期，记得卖了土鸡蛋的每一笔钱。可是现在，外婆却不记得她了，或者说，认不出她了…

 外婆走的那天，王珂在学校。外婆出殡的那天，王珂在家，她没去。妈妈说生肖相冲不用去了。这好像为王珂的害怕做了充足的理由。她很想去送送外婆，可是她又很怕那种场面，外婆的那句“不记得了”更是硬生生地让王珂害怕。她总觉得，外婆不是真的不认识她了，只是在怪她，长大之后，没有多去看看她。

 后来王珂听妈妈说，那个她记忆中的阿公也去看过外婆。

 她不知道的是，他比外婆小十一岁。

 她不知道的是，他完全不介意用外婆用过的牙刷。

 她不知道的是，他执意要和重病的外婆同床共枕，执意要躺在外婆身边睡，即使是那样重病的外婆，虚弱到到只剩骨架的外婆，同样深爱着他的外婆。

 这些她都不知道，他都不介意。

 她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但是她知道，外公去世以后，外婆不肯再嫁。也许她清楚的，有另一个男人一直深深爱着她关心她。而阿公的妻子强势，同时也理解阿公。

外婆和阿公的关系，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但没有人会指责他们。这一切都没有对错。从外婆在十几岁还玩泥巴的年纪就被嫁给外公之后，这一切就不再有对错了。

旧社会是可怕的，但是作为夫妻，他们很善良很重情义，可以共患难可以一起渡过一切难关可以为了子女苦了自己辛劳一辈子。在外公去世之后，外婆也渐渐看清内心。

 遇见一个深爱的人是多么难得啊，无法在一起，也都没有什么关系了。有生之年，能够遇见一个心灵上的伴侣，已经是人生一大幸事了。幸运如李健的《当你老了》，他依然会爱你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