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南的夏天:一瓜一扇一清凉
记忆里的夏天不是这样的。
老家狭长的青砖小院坐落在街边,黑木门刷着爷爷亲手写的红漆对联,门两边有石头墩儿,小小的胖妞妞手里端个笊篱,里面是刚出锅的香喷喷小煎饼。噙着一包眼泪一口口舔吃——那是家母的病号饭,她还在屋里躺着呢,家父做的第一个小饼先给我吃。
院里有棵大笨槐树,槐莲豆结得累垂可爱,树下有我的小兔子窝。
那时的夏天似乎没有现在这么热,墙是一尺多厚的土坯垒的,外贴青砖。屋顶也厚,木梁木檩条,苇席棚,顶上铺一层厚厚的煤渣,然后再抹水泥。这样的设计非常隔热,打开风门进到屋里,长条案、八仙桌、太师椅,该雕花的地方雕着花,屋顶糊满清爽的仰衬,大炕上挂白蚊帐,木棂窗上贴个绿纱。
家里喂着两头猪贴补家用。
猪小的时候给它们吃野菜、米糠和麸皮拉架子,过年前一两个月才烧开水泼粗玉米面糊糊,煮干萝卜叶子,换为育肥营养餐。这么糠菜半年粮对付着,猪精神好得很!长成大个子后天天嚷饿,日日闹圈,趴墙头,把水泥或石头做的食槽拱来拱去,把棚下铺得麦秸挑乱,偶尔还偷偷跑隔壁猪家里交朋友搞对象……哎!费醉得像个调皮捣蛋孩子。家母要抽空去河边给猪们割野菜,冬天要去邢台附近菜地拾菜农不要的萝卜叶子。红旗的大黑自行车,一边一个荆条篓子,晚上回来菜装满筐。
小学操场边有两个坑,一个大,一个小,里面种着许多大柳树,中间隔条一米宽的小路。夏天村里的雨水都往里面流,雨水多的年份能涨满池塘,里面沤着麻。上学的路常从这里过,雨天呢才绕道大街或过水坑转着走南边大路。隔壁村子里的学生也在我们学校上学,那时还有初中班。
有次放学时雨大,积水过了我膝盖,本村和邻村的雨水顺着大路哗哗注入大水坑,小路已经漫过,踪影全无,绕大路走,人小的压不住水,眼看着被冲得距离坑里的柳树越来越近,吓得我站住不敢再动。幸好有个两个邻村的初中女生过来,拖我上高坡让转到街上再回去。回家也不敢说,看到书湿了,家母抽出缝纫机,找块厚红塑料布,给缝了个不怕雨淋的小书包。
我穿的一条盖住膝盖的黄花小绸裙子,价值2块多,因为腿上长疙瘩抓烂了,穿不得裤子。小裙子穿了好多年,直到遮不住膝盖。印象里它总是很长很肥大,能转个圈兜着玩。有天翻箱子找到它,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皱巴巴的。看衣服才知道,那时路上雨水齐膝估计也没多深。有时感叹,自己真是福大命大,遇到危险和困难时,总会有人拉上一把。
夏日热,去别人家串门找小朋友玩不方便,有时摘些红薯叶,一节一节折断,只连着一点丝儿,挂的脖子上,耳朵上满满的,都是晶莹剔透的绿玉坠子。有小朋友来找,手里多着些冰糕棍子,把它们往过道地上一甩,形成个繁复堆砌的棍子楼,再打起精神细细地一根一根挑起来,那是有规矩的。
类似的游戏还有弹玻璃球、滚铁圈、跳绳、倒立靠墙、翻有底儿没底的筋斗……女孩子穿裙子,有的还要玩靠墙,一倒立,小裙子倒过来,露出里面的小裤裤,羞死。也有喜欢攒糖纸,积烟纸壳儿的。那时物质贫乏,谁要是收集到几张漂亮糖纸,再说说来历,是某某亲戚给的,那可值得炫耀好半天。听的小孩子眼里见的是糖纸,心里想的是糖的甜香,脑子里记下的是人家有钱亲戚的富足大方体面。
夜里热就到房顶上去乘凉,能看到隔壁家方方正正的大院子,里面有棵青苹果树,还有结着果实的葡萄架,底下放一把竹躺椅,带放脚的竹抽屉,本族的老爷爷躺在那里摇蒲扇。他喜欢男孩子,不喜欢小丫头,所以我小时从不敢找他要葡萄和苹果吃。
下雨呢,附近大门地下困住一个骑自行车卖西红柿的,又圆又大,自然成熟的红色,几分钱一斤。买一篮回来,开水烫掉皮,切好洒上白糖,红白相映,入口爽甜。如果有沙瓤大西瓜,那更好,脱掉小背心,低下扎着小辫子的头,肚子上纵横的都是红西瓜汁液。吃完瓜,把皮给小兔子吃,给狗狗吃,它们也开心。
昨天冀南35度,顶着大太阳回到自家的钢筋水泥空心砖壳子单元房,屋子被晒透,感觉热的像个蒸笼,这种现代化的豪宅,其实并不适合人类居住,没有空调电扇,那是一头一脸一身的的汗水。从冰箱里拿出半个冰西瓜,勺子挖挖吃,冰凉的小风丝丝的钻出,如清早的寒露滴过,心里美滋滋。
啃完西瓜啃玉米,啃完玉米削西瓜皮。楼下物业管理不到位,好多天才给运一次垃圾,西瓜皮都没地方扔,不如削削腌咸菜。削好皮,切小块,洒盐,加花椒大料拌匀搁冰箱里。过一夜,滗去腌出的水分,拌上酱油、醋、料酒,正好配白米粥,鲜香脆爽,美味非常。想那些吃惯海参、鲍鱼、燕窝的人,哪里能理解这种乐趣呢?再说人家也不屑于吃这个。嚼嚼咸菜,自得其乐。
再过3天就是立秋,到那时那刻,连刮的风都爽利起来。虽然还是热,却不潮闷。据传,宋代时,每到立秋这天,宫里要把盆栽的梧桐挪进大殿里,太史官立秋那刻报一句,“秋来了!”梧桐应声落下一两片叶子。真是神奇哎!它要那一刻偏不落叶子咋办?学武则天贬牡丹到洛阳?还是拿个大扇子使劲扇?
这农历,是中华千年传承下来的,感觉特别适应本地的四季农时,难道是本地附近的人总结经验创制的?不过呢,这农历早已不是原来的正宗国产货农历。
明末清初来了个德国人汤若望,老汤那是能干得很,造火炮、预测日食、月食,连顺治死后选新皇帝,也是听从了他的意见,定的出过天花的玄烨。后来经过许多波折,新旧历大比拼、冤狱、培养的数学天文学生们被杀、平反,1670年汤若望的《时宪历》被康熙皇帝恢复使用,沿用至今,即今天的中国农历纪年法。
中外文化的融合趋势从闭关锁国的大清已经开始了,只是国人总愿意沉浸在夜郎自大的旧日荣光里,一再拒绝接受文明先进的理念,不愿从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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