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墨国的探马来报，右先锋部队将于两日内抵达雀国。
雀王得知此事，既欣喜又焦虑，欣喜的是援兵如期赶到，焦虑的是马上就要和三千胡军开战。
临行前，龙吟曲不忘给雀王鼓气道：“大王只管摆足阵势，与它周旋半日。两天后，胡国都城受难，胡军自退，到时大王即可振奋兵威，清洗前耻！”
雀王一听，浑浊的眼睛开出了希望的火花，颜色却晦暗无光。
出发当日，东城门锣鼓喧天，震耳欲聋，左先锋不时地回首眺望，脸上洋溢着跃跃欲试的神情，仿佛忘记了发兵胡国只是一场幌子。
呼喊声愈演愈烈，相隔数里也能听见兵马交汇的声音，龙吟曲半闭双眼，难掩失落的神情——我大概能猜出他心中的想法，抛弃雀国，于我们而言是上上之策，与他而言却是下下之举。
我倚在窗边，始终没有将帘子放下。想到雀王正满怀希望地与胡军交战，我既觉滑稽，又觉可惜。就像一个颜色绚丽的气泡漂浮在眼前，明知道它终究会覆灭，却又不忍伸手戳破。
翌日晌午，部队不紧不慢地抵达胡国西城外。稍作休整之后，左先锋带着数十名骑兵，背着长弓向城门奔去。
城外排着两列等候进城的队伍，听到疾驰而来的马蹄声，纷纷回头探望。左先锋领着骑兵队，向着人堆直冲而去。及至跟前，人群大惊不好，慌忙逃散而去。骑兵队冲散了人群，取下背上的长弓，对着城头“嗖嗖”放箭，当即射下来数名士兵。
左先锋拔出腰间大刀，从城门口飞掠而过，砍下了守城士兵的脑袋，回头放声笑道：“我乃墨国先锋破虏，胡氏小儿，可敢出来一战！”
左先锋连喊三声，城头无一人敢应，四下静得出奇，人群也逃得无影无踪。少时，一声惊叫传入城中，“大事不好，墨国打过来了！”
左先锋听见城头的慌乱，满意地带着骑兵队回来了。龙吟曲最先迎了上去，厉声训斥道：“我吩咐你去打个幌子，你怎么真的下了杀手！”
左先锋自知理亏，却不认为做错了，争辩道，“刀剑出鞘，哪有白白收回去的道理！”
“你——”龙吟曲气得手指发抖，“如果从城里杀出几千大军，你要如何抵挡？”
“怕个什么！”左先锋当即应道，“老子帐下，就没有贪生怕死之人！”
士兵们听了这话，齐声振臂高呼，声势一浪高过一浪。龙吟曲声微力薄，捂着胸脯一阵猛咳，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我连忙赶上前去，教他不要动怒，又冲着左先锋劈头盖脸骂道：“干你娘的蠢猪蹄子，老子要是死在这里，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赔！”
左先锋猛地一怔，盯着我说不出话，我接着骂道：“看你大爷的命根子呢，赶紧去找地方安营扎寨！”
左先锋恍然回过神来，狼狈地带着队伍撤去了。
我回头去看龙吟曲，发现他有些憋不住笑，“气糊涂了？笑什么。”
龙吟曲摇头摆手道：“别管我，你去监督他选个好地方。”
部队退到了城外二三里的一处缓坡，我教左先锋将营帐扎在斜坡背后，士兵则一字排开，尽量暴露在城头的视野里。
左先锋问我为何要这样做，我解释道：“胡兵受了惊吓，暂时不敢出城探察，只会在城头瞭望。他能看见坡顶的几百士兵，却不知道坡后还有多少人。惊疑不定之下，就不敢贸然发兵。”
左先锋连称在理，夸我有勇有谋，不像龙吟曲没有血性。我白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你想打仗，其实军师也想，只是没说出来。”
左先锋惊惑道：“他不是处处想逃吗？”
我摇头道，“军师心底里不愿放弃雀国，但又不忍心拿你们的性命去冒险，这才选择了退让——军师以大局为重，你莫要辜负了他的良苦用心。”
左先锋恍然点头：“还是你了解他的心思啊。”
当晚，龙吟曲吩咐左先锋派出数名探子，观察城门的动静，一夜没有消息。
翌日，左先锋再度领兵骚扰城门，射杀了数名守城士兵。城头士兵想要拉弓回击，却被他一声吼吓了回去。
深夜，我们正在营中休息，忽闻探子来报，说有胡兵骑着快马偷偷出城了。仔细一问，知道是从南城门出发，往雀国的方向去了。
左先锋问要不要追，我和龙吟曲产生了分歧。他坚持要追捕那名胡兵，问清楚他出城的意图，我则认为没有必要。
“只身出城，明显是传信的探子，往雀国方向去了，说明胡王想撤回大军，应对攻城的危机。”
龙吟曲说我想当然，“没有确认传令兵的任务，你说的只是猜测。”
我不同意：“从胡国到雀国，一来一回需要三天，胡王再派传令兵，至少也要三天之后。我们捉了传令兵，等于白白消耗三天时间。”
左先锋赞同我的话，“现在这种情况下，消耗三天粮草，跟损失一百士兵没什么区别！”
龙吟曲有些动摇，但还是下不了决心，“事关生死，怎么能凭猜测行事。”
我笑道：“你把它看做一场赌博，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龙吟曲惊诧道：“这关于五百人的性命，岂能视作儿戏？”
我反驳道：“赌博可不是儿戏。”
我和他都不愿让步，左先锋看我们争执不下，索性自己做了决定：“探马留下，其他人听我号令，收拾东西准备撤退！”
从结果上来说，左先锋的决策非常正确。因为胡国无论是从前方撤军，还是从城内发兵，我们都只能向雀国方向撤退。
队伍行进了一天，来到一处地势平缓的山脊。这里是胡国官道上最窄的一段山路，两侧是茂密的山林，中央有一条车马碾出来的土径，仅能容下两辆马车并行。
要做伏击的话，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左先锋将四百士兵藏进了两侧山林，一侧是弓箭手，由龙吟曲指挥，一侧是骑兵，由左先锋带队。剩下的人跟着我来到山头，负责侦查敌情。
一切安排妥当后，部队就地驻扎在林间，静静等待着胡国大军的到来。
夜里，我来到帐外，打算四处走走。站岗的士兵们围坐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见我之后，慌忙抓起地上的东西，“嗖”地一哄而散。
走近一看，地上还残留着几枚竹片，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九九牌。
早就知道墨国人嗜赌如命，却没想到他们行军打仗的时候也带着这玩意。
“你们在玩牌？”我捡起竹片问道。
士兵们登时脸色一白，纷纷俯身认罪，请求从轻发落。我笑着摆手道，“惩罚你们太无趣了，不如你们来陪我玩两局。”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玩，还是不玩？”我问道。
他们讪笑着相互推脱，都说不敢玩。
“不玩也行。那我就罚你们玩忽职守，每人扣十两银子。”
士兵们一听，腿都吓软了，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最后问你们一次，玩还是不玩？”“玩，当然玩！”
他们玩的不是三五七，而叫九张牌。士兵里有两个东州人，说九张牌在东州非常盛行。
顾名思义，九张牌就是每人发八张手牌，再从牌河摸上来一张，共计九张竹牌。九张牌通常需要四人组局，单局的胜负不是比点数大小，而是比谁先胡牌。
三张牌点数相同称作刻子，点数相连称作顺子，刻子和顺子统称为面子。凑齐三副面子就算胡牌。初始八张牌发下去之后，剩下的49张牌称为牌河。由庄家开始，四人轮流从牌河中摸牌，从手牌中弃牌，直到有一人胡牌或牌河被摸光（流局）。
计点规则很简单，顺子计中间牌的点数，刻子计三张牌的点数。例如上789和下888，分别计作8点和24点。三副面子的点数之和，就是胡牌时的点数。
胡牌分两种，一种是自己从牌河摸到所需的牌（称作自摸），此时由其他三家分摊胡牌的点数；一种是别人打出自己所需的牌（称作荣和），则由此人全部支付胡牌的点数。
四人轮流坐庄，一圈为一个半庄，四个半庄为一场。一场结束时，根据各自点数进行排位，并按照约定支付赌金。
我跟着他们边学边打，一场牌玩下来，正好不输不赢。
夜已经入深了，我准备回营睡觉，发现他们脸上还挂着意犹未尽的表情。于是将竹牌一推，说道：“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私自打牌，肯定会报告给破虏将军。”
士兵们脸色一凛，纷纷点头称是。有一个胆子大的，鼓着勇气问道：“大人还会跟我们打牌吗？”
我瞥了他一眼，“你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
他露出困惑的神色，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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