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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4日,星期四,农历二月廿九……”早晨的广播里忽然报出这样的消息,啊,外婆的农历生日!前几天回老家上梁喝酒,同一桌的阿姨告诉我,她的生日刚好与外婆的相差一个月。在我小学六年级时就离开我们的外婆,她内心的那份孤傲深深刻在我心中。我一直想知道她的生日,这便如愿了。
几年前,外婆多次进入我的梦中,在梦中,我却害怕与她靠近。梦里,她常躺在病榻前,要么大家围在一起吃饭,她恹然的面容与有气无力的声调,像一枚涩果,让年幼的我避之唯恐不及。更何况,从小我也不怎么与她亲近,无形之中,与外婆保持着“安全距离”,对此,外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好像祖孙之间理应如此。可是,她与阿姨的女儿却很亲。表妹童年时光多住在外婆家,外婆常笑说表妹的脚丫子都有点香,言语之间,毫不掩饰对表妹的喜爱,为此,我们甚至都漫起嫉妒。
以前,每次去外婆家总是跟姐姐一起,经过那座水库,沿着一条山路,在红星岭转弯一路向北,路的尽头,再往西,不远处旧式“七角屋”所在就是外婆家。由于山边零零星星散布着坟墓,每次经过我总是屏住呼吸,脚步尽量轻盈不发出声音,也心照不宣地不说话,或者与姐姐讲些无关紧要的日常话以掩饰内心的恐惧,快速地通过,而后深深地吁出一口气,直到来到水库堤坝,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去外婆家的这个小障碍,很多时候成了不去的借口,无论六七月里外婆家的杨梅多诱人,我一个人是决不会去的。直到她三番五次地说,埋怨我们暑假都不去,我们这才顶着炎热步行前往。
外婆家那棵杨梅树现在很老很老了。那时候,外婆站在树下,看着舅舅哧溜哧溜地攀援而上,将乌黑的杨梅兜在篮子里。也有杨梅掉在地上,外婆便一一捡起来,满脸惋惜地吹去浮尘道:“弄脏的也不要浪费了。”她挑了几个好的另外装好,回家过了水,即便是泡酒也是好的。那时外婆家的杨梅好像挺酸的,除非是黑得透亮的。
除了吃杨梅,外婆烤花生的记忆也很深刻。那天傍晚我和姐赶着回家,外婆紧跟出来喊着:“花生烤好了,你们姐妹俩带点回去。”我们早就走了一段路,口里说着“不要,不要”,风一样离开。为此,外婆几次都和妈说起:“这两个小鬼!”
外婆留着一头齐耳的短发,银丝夹杂其间。印象中,她常站在窗边八仙桌边,对着圆镜,用一把木梳轻轻地梳理头发,一遍又一遍,仿似理不顺似的。
外婆养过一只会啄人的公鸡。顶着红鸡冠,眼神灼灼,大公鸡迈着阔步,大摇大摆地往来于马头墙脚与井沿,见人先狠狠地来个下马威,仿佛所有的精气神全集中在尖尖的嘴角上了。唯独外婆和舅舅他们例外,它是认人的。现在看来,它不啻为外婆的宠物。
有一年,她和姨妈在厨房里讨论舅舅的工作,将来是做泥水匠呢,还是做木匠……我站在一边,看见那根红黑色的圆柱子顶起黑瓦,厨房外,是一片蓝天。蓝天下,半口水缸照出明晃晃的白云的影子。水缸积聚起“天落水”,淘米、洗菜全靠它。外婆不惑之年生的舅舅,这个舅舅,跟我的大表姐同龄,他也是继外公最小的儿子,舅舅后来结婚生女,每一步我都看在眼里,然而,外婆终究没能等到舅舅生女儿,就走了。那一年,她66岁。生病前一阵,她坐在七角屋门墩子上,剥一颗粽子,那毛竹叶包裹的粽子,露出浅浅的咖啡色。她说她胃不舒服的时候就吃粽子,可是她不知道,吃多了粽子也是伤胃的。
生了病的她,也来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外婆睡在东边屋子里,脸上干瘪,神情倦怠,她稍一咳嗽,老妈就让我远离,她不希望病菌因此传染给我,那时我心想,这样子外婆会不会很伤心?尽管素日我跟外婆总是隔了一段距离,可是,我还是听从老妈的话,尽量少呆在东边屋子里。那是冬天,家里养了一群鹅,一放学,我就和姐姐一起去地里放鹅,那田边的青草和苜蓿,是鹅的最爱。于是,每到春天,看见青草,便想起外婆住家里的日子,也忆起岁月里的寒气,凋零在季节的末尾,映出外婆悲苦的脸。
外婆吃了不少苦。她拮据地活了一辈子,到头来,也没享一天福。那年我们平房子刚刚新建,外婆抚摸着朝东边的新墙,脸上稍稍绽出一道光芒,她倚扶着墙,好像全身力气全部寄托在其上,仿佛稍一放松,整个人就要倾倒下去。那时,她已经身染重疾。背转身,老妈眼眶湿润:“你外婆就没享过福。”
外婆的坟孤独地立在田地间,周围艾草青青。继外公去年走后,老妈和舅妈她们一起去那里,告诉她:“如果他有心,会过来的。”而亲外公的坟茔,因山地迁移等原因,姨妈她们几次找寻均无果,只能作罢。前阵子听姨妈说,底下是两穴。生前,外婆就不跟人争,去世了依然如此。
外婆的精神仿似一面旗帜,飘在我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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