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奥迪的女人

开奥迪的女人

引子

回京两周了，走神发呆时常会想起二白阿姨，脑子抑制不住地在想她的故事。

过年重逢

二白阿姨是我妈的发小，大年初四来家做客，印象中有几年没来过了，这个在我成长中不停出现的女人，每一次的出现，她都有变化，生活上的变化，外貌的变化，一直不变的是她爽朗的大嗓门和大喇喇的个性。

人还没来，我妈就在家走马灯似的忙活开了，收拾屋子、洗水果、准备饭菜；我一边不情愿地擦着地，一边不忘揶揄下我妈：“妈，你们上次聊天说二白姨换了奥迪A6，真的假的？ “不知道，同学聚会这么说来着，我俩打电话也不好问。”“您看人家怎么折腾得这么有钱，唉。。。。都是同学，差距越来越大”“我就这样了，这不指望我闺女将来开A6么”(⊙o⊙)…我妈倒是有来有往。

一会儿门铃响了，我妈开门，“哎呀，二白，快进家！快进家！”“忙活啥呐，这大围裙小套袖的，变勤快啦，哈哈哈哈，快给找双鞋换换”。我沏着茶不忘偷偷看了看眼前的二白姨。

她穿着珍珠色的貂皮翻领大衣，看起来高贵而舒适。衣摆垂到大腿，搭配黑色紧身裤，深咖色的矮腰尖头皮鞋，上松下紧十分协调，让并不纤细的双腿凸显了线条，而且藏起了微微隆起的小腹。阳光打在大衣上，折射出的柔美光线映衬着古铜色的肤色也白了许多。虽然缺乏女子的秀气，但阿姨长得很耐看，浓眉方脸，大眼睛，栗色卷短发，显得干练时尚。说话时，眼睛特别有神，声音高亢爽朗，人也实在，喊着我妈的小名，毫不客套地当着我爸的面儿，跟我妈说你家老头儿怎么怎么着。

喝茶聊天，笑声不断，阿姨很幽默，爱开玩笑。饭桌上，也是频频举杯，聊了很多她们小时候的事情。午饭过后叫了个邻居在家打了半天麻将。一直到吃了晚饭，二白姨才离开，临出门时跟我妈说，“跟你说的给我介绍对象的事儿，可给咱踅摸着哈。”“记着呐”阿姨开着车驶出了小区，车是奥迪的，车尾是“A6L”。

从失业到有钱

送走了客人，回到家里，我止不住地对这个开豪车的二白姨好奇。她早年的经历我也从大人那儿知道不少，只是没想到人到中年，阿姨依然活得这么潇洒，这么。。。富有。

二白姨的本名叫郁芳，1963年生人，家中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家在茶坊村，父亲是个手艺不错的木匠。她聪明，成绩好，是为数不多的能够走出去上学的农村姑娘。中专毕业分配到了七一灌区（县水务局的下属单位）做话务员，经人介绍认识了劈山灌区（县水务局的另一下属单位）的临时工司机，小侯。双方就在认识一年后结婚，第二年生了第一个女儿，像那个年代的大部分年轻人一样，双职工的家庭，每天上班下班，老人给看孩子。

孩子三岁时，县水务局由县属划为市属，人员缩编，有背景的自然留在编制内，没背景的小侯面临回家待岗。二白气不过，拎着两瓶张家口老窖去了主任家，苦口婆心的求着，“我孩子刚3岁，这马上入幼儿园就得交托儿费。我爸年龄也大了，木匠活做的少，家里收入也少，碰个头疼脑热的我们还得陪着买个药打个针的。小侯家里也。。。。”主任打了个官腔还是不行，最后二白说，小侯回家，那我也不干了。就这么，90年，俩人都回家待岗。

二白就是这么倔强的人，也是个能干的人。两口子省吃简用从水务局工程处租了辆卡车，跑运输。为了省托儿费，孩子送回农村老家。别人跑运输都是两个男人，一个开车，一个跟车，累了，两人互相替换着开。二白家是夫妻俩跑运输，为了能让小侯得空休息，二白学会了开车。像个男人一样地干活。开始时候，是给工程处运水泥、沙子、木材之类的建材，后来从蔚县运煤。就这么起早贪黑地干，酷暑严寒地跑，到98年的时候，俩人有了自己的大卡车，换了房子，雇了司机。

99年我家搬新家，请了二白阿姨一家来做客，她那时候整个一个老板娘形象。体型臃肿富态，有钱但是品味庸俗，金手表，金戒指的，像极了爆发户的路数。印象中的那次聚会格外欢乐，二白姨的话最多，不停地讲着跑运输这几年的趣事儿，也拿自己的体型打趣说，怎么跟小侯拌嘴打架时“制服”他。小侯这个瘦小的男人，多数时间是配合着二白，话不多。一屋子的人，二白的笑声特别多，特别长，是呀，她有钱了，小女儿也有5岁了。靠着自己奋斗得来的幸福格外甜蜜，也格外得意。

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后面的人生竟然白白地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变故。

从失婚到失恋

2002年夏天，二白姨再来家住时我才知道，她已经离婚1年了。神情平静，偶尔说笑下，笑容也是浅浅的。人变得瘦黑，脸色暗淡无光，感觉她苍老了不少。

就在那个欢乐聚会后的没多久，小侯提出了离婚。晴天霹雳一般，二白怎么也闹不明白，那个她以为自己拿的稳稳的男人，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自己。小侯倒也爽快，说出了小三，道出了放在心里十几年秘密。

原来在认识二白之前就认识那个女的，并且有过一段恋情。当年，家里不同意，觉得二白中专毕业工作好，事业单位职工，条件比那女的强，生生拆散了俩人。于是小侯跟二白接了婚，婚后没多久，偶然的聚会上跟那女的见了面，聚会后的频繁联络，旧情复燃，很快上床、同居，而后一直保持着婚外情。后来小侯有钱了，给她在县城买了一套带院子的平房，两人就这么保持了十四年的情人关系。直到2001年，那女人怀孕了，小侯跟二白的感情也走到了尽头。

二白不能相信，自己吃尽苦头，拿出命来付出，换来的是这个男人十几年的欺骗，和这最后的抛弃。小侯抽泣说，自己唯有从她那儿才能感受到夫妻间的温情，觉得自己有尊严。他爱那个女的，而对于二白，是恩情，是感激。

二白把小侯连夜赶出家门，把他的衣服一件不剩地扔到大街上的垃圾点。她已经哭不出来，只觉得一团火在胸腔里烧的不行。第二天，把孩子托给老人接送。然后疯了一样地寻找那个院子和那个女人。

第三天傍晚，她抄起了家里的菜刀，放进包里，翻遍了县城找到了那院子，敲开了门，两人眼神相遇的一瞬间，空气都凝住了，那女人认得二白，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几步退到屋里，二白逼着她进了屋，拿出了菜刀，照着沙发就是一通砍，接着，是茶几，大衣柜，那女人是害怕还是羞愧，像做错事儿孩子躲在窗帘边上，不喊不叫，不住地抽泣。

二白砍得一身汗，累的开始大喘气，索性坐在地上，所有的情绪一涌而上，她嚎啕大哭，屋子里尘土飞扬，像被抄了家似得一片狼藉，两个可怜的女人，对角坐着，无言地哭着。

哭了一会儿，二白起身，拿着包离开那院子，回到了家。然后就是昏天黑地地吃了睡睡了吃的过了3天。起来后找来了小侯，协议上签了字，分了家和孩子。彻底地离了婚。

二白就是这么倔强的人，好像再难的生活都很难让她低头。以后的日子，她还是照常跟客户跟司机吵吵嚷嚷着，经营着运输车。有时候在外面分不清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外面回来去老人那儿接回孩子，悉心照料孩子。虽然常有人给介绍对象，都没成。要走出来总要有个过程。她的伤疤还没好，隐隐地还是怕疼。

2005年放假回家，逛早市时碰见了二白姨，她身边多了个高大黝黑的男人，胡子拉碴，粗犷的很。二白姨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人也圆润了不少，穿了件藏青底白色碎花的连衣裙，人也神采奕奕的，没错，她谈恋爱了。寒暄了几句后，约定好有空来家坐坐。

那个粗犷男是二白在蔚县拉煤的时候认识的，两个同乡异地相遇，格外亲切。他知道她一个人不容易，总是里里外外地帮衬着，二白离婚几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一个男人的温情与体贴，她的心渐渐卸下防御，像个少女似得去被他关心呵护。跟小侯的瘦小懦弱不同，他体格高大威猛，遇事有主见有冲劲，人也慷慨豪爽，很男人。二白甚至觉得这才是她这辈子的真爱，是她理想中的伴侣。两人很快谈起恋爱。

好像生活就爱跟二白较劲，也或许觉得这个女人历练的还不够。相恋1年多，二白被人告知，枕边的这个男人有老婆！他的老婆在农村老家，他自己常年在外跑，夫妻感情很淡。可县城就那么小，见过她俩的人很快就人肉出了那男人的底儿。恨透了小三的二白，竟浑然不知成了自己最憎恶的人。二白咬破了嘴跟那男的断了关系。

生活出现了一丝光亮，觉着就快走出黑暗时，光亮又没了。

合伙人加炮友

二白就是这么倔强的一个人。生意倒是做的风生水起。到2007年的时候，借着奥运会的光，随着城镇化建设政策推进，县城房地产业兴起。事业单位改制，原水务局的工程处也从事业单位一个部门摇身变成了水电工程建筑公司，处长七拐八拐成了总经理，公司也有了个人股份，承接大大小小的开发项目。

二白姨从水务局出来的，跟工程处的关系也维系的不错，自然承接不少运输的活。又买了两辆大车。自己倒是落得清闲，总是开车去阳原的皮革城买皮草穿。

2010年我大学毕业，再见二白姨时，她嘴里就尽是女儿的婚事儿了。大女儿专科毕业交男朋友，男方家怎么也不同意跟单亲家庭孩子的婚事，见着孩子郁郁寡欢，她自己心急火燎的就知道给孩子塞钱。经历了人生之后，她的心强大得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她，除了孩子，孩子是她的软肋。唯有孩子，能让她坚硬的外壳瞬间融化。

后来，孩子跟另一个男孩结婚，她去了北京。

她的那个粗犷男在北京东四十条附近，承包下了原来一个厂子的食堂，后来厂子倒了，他想把食堂的房子盘租下来，想要改成两层的旅馆。可是装修需要钱，盘租也需要钱，他又想起了二白。她是个能干又正直的人而且有钱，天然的生意合伙人。于是，分手几年后他给她打了电话。

二白想了想，虽然两人有过一段关系，但是，对他知根知底，比起不相干的合伙人，对他多了几分信任。这么多年的折腾，二白姨骨子里已是个生意人，有钱不赚，她也不能放过自己。于是，二白卖了一辆大车，从涿鹿县来到北京，开创她的另一番事业。

投钱开旅馆，装修、雇人、开业经营，二白姨做得有声有色。在这里，好像一切跟房子有关的生意都能稳赚不赔。

在北京的老乡圈子里，二白姨的声誉很好，实在正直能干，热心肠。除了开旅馆，有老乡在大红门搞服装批发，请她入伙，她也干。县城里的朋友干工程，年前工程款没下来，给农民工发工钱差了40万，找她帮忙，她隔天就给打了过去。一个月以后，本钱如数奉还，而且，每一万块钱按100块钱一个月给她利息。她说，借钱给你不图利息不利息的，就是帮朋友。人家说，不能让实在人吃亏，就看中你二白的人品。

她的好运气似乎都被生意占了去，这么看来，老天爷也算是公平。

她来北京4年了，跟那个男人保持着合伙人加半情人的关系。两人在一起就是互相抵御下寂寞，都不再全情地投入。这一刻从床上爬起来，下一刻就能为怎么分钱争个急赤白脸。准确地说，是“炮友”。男人的老婆也知道他俩都在北京，孩子大了，男人把她接到县城，给她优质的生活，一个农村的妇女也不再奢求什么，至少他常常回家。

未来

她的故事吸引我，首先是她在赚钱这件事儿上的成功。就像《活着》里面的富贵跟家珍一样，纵然苦难丛生，还是坚强地活下去，活在对未来的希望里，绝不会放弃自己。

我们都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我总相信，这个开着奥迪的女人，心早已百炼成钢，没有什么能够再伤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