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打算吃什么?”
我放下手中的资料,思考了一会儿,“炒饭吧,加个蔬菜汤。”
“Okay!”沙发上举起来一只手,比着OK的手势。
从上次我帮了她一个忙之后,师姐平时没事了就到这里待着。
“帮我解决一个棘手的问题再离开。”这是她对自己行为的官方回复。实际上到我这里的来访者大多都是孩子,问题的根源都很简单,也不太需要别人的帮助。
她这样无赖的行为直接导致了,我每个月的伙食费提高了不少。
大学助教这个工作,清闲自在,但工资应该不会太高,师姐也经常抱怨自己看中的东西无法购买。如果有份轻松的兼职可以增加她的收入,相信她不会拒绝。
我继续整理手中的资料,心里考虑着怎么样让她变成这里的咨询师。
门铃响了起来,我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了门口,铃声响起,一般意味着,有工作要做了。
“梦,是什么?”面前这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这样问。
“梦是一种心理活动。”出于学术的严谨性,我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什么样的心理活动?”
“嗯……潜意识层面上的,可以认为是潜意识在某种程度上的释放。”
“那梦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不知道。”我直言不讳,“有一种观点认为梦才是真实的,我们是虚幻的。因为梦是潜意识的释放,而潜意识才是主导我们行为的根源。”
他点点头,“理论上的……”
“对,纯理论。”
他张了张嘴又停下来想了想,然后用试探着的口气问我,“如果……梦跑到现实来了,怎么办?”
我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沙发,师姐已经坐了起来,看向这边。
“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如果梦和现实混在一起了怎么办?”他换了一种说法。
我正思考着如何询问,师姐来到了我旁边,“您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或者类似的梦是吗?”
“是的。”他的目光转向了师姐。“你是……”
“咨询师。”这样说着,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会意的站起身,把座位让给她,就像曾经在学校里搭档时那样。
“您能说说那个梦吗?”
“可以,因为一直是延续着的,我记得很清楚。”他大概回忆了一下,“我从头讲起吧,这样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
师姐点头,“您说。”
“最开始的时候,就是我在自己床上醒来,当然是在梦里醒来。然后周围很安静,那种很纯粹的安静,一般我们生活中的声音,比如水流声,狗吠声,时钟声,通通都没有,非常纯粹,你能理解吧?”
“可以理解,您当时是什么反应呢?”
“我当时想着,大概一个人都没有了吧?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我出门转了转,果然,家人,邻居,街上的行人都没有了。我还拨打了一些电话,火警,警察之类的,除了程序设定好的语音外,再没有其他的回复了。”
“您这个想法是怎么产生的?我指一个人也没有这个想法。”
他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么感觉的,不过在梦里确实没有一个人。”
师姐点头,“明白了,之后你做了什么?”
“在确认一个人都没有之后,我就回家了。大概是在那种未知的环境下,家的存在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吧。我开始搜索信息,关于这样变化的信息,没有任何发现,核战争,外星人,病毒,这些都没出现,但所有人都不见了,除了我。”
“你在梦里,思维相当清晰,是这样吧?”沉默了一会儿,师姐说出了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他在梦里的表现相当的理智,而一般来说梦里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细节的。
“确实是这样。”他点了点头,“后面我为了证明没有人,开车转了一下城市。食物在便利店里有,可以直接拿,为了方便自己我去五金店里拿了很多工具,之后又去了公安局和部队,搞一些武器防身。我在梦里表现得……很冷静,是这样吧?”
“嗯,冷静,并且条理清晰。”
“最开始的那个梦,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听到了自己手机响,当然是现实里的手机。”
“那后面那些梦呢?”
“后面那些,都是延续的那种。我继续开车转着城市,依旧一个人都没有,在我确认了这个想法后,似乎有些愧疚感。”
“愧疚感?”
“对,可能我觉得人们的消失都和我有点关系吧?毕竟是在我的梦里……”
“嗯,你继续。”
“后来,不知道是第几个梦了,我找到了一栋房子,那栋房子看上去很结实,它是水泥浇筑的。因为我是学建筑的,所以能看出来。发现了它之后,我就开始想着如何改造它,让它变得更坚固,能应对各种情况。”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对未知的不安?”
“应该是吧,毕竟那种情况,虽然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保不准将来会出现……所以就……”
“明白了,你要休息一下吗?”师姐说着,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身体放松了下来。
“是因为压力导致的。”看着单面玻璃后的中年人,我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师姐舔了口巧克力冰激凌,“我也这么觉得,关键是,不知道压力从何而来。他的那个梦,太过细节了,感觉……”
“不像是梦,更像一种现实中的细节。”
“对头,所以,我们还是听他把梦的内容说完,再去分析。”说罢,她继续吃着冰激凌,我知道,这是她在缓解压力。
“你注意到没有,他在梦里完全不害怕,好像人类消失这件事,对他来说不是坏事……”我看向师姐,她双眼注视着前方,已经走神了。
看到她这个状态,我没有出声打扰她。不多时,她回过神来,“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重复了刚才说的话,她点头,“对,确实如此。我刚才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猜测,为了证实这个猜测,你帮我准备一个东西。”
看到她上扬的嘴角,我知道她已经有思路了,“准备什么?”
“一张问卷,学术性研究的那种!”
“你能继续说说你的梦吗?你选择那栋房子后,你是怎么改造它的?”
中年人慢慢回忆着,“嗯……因为梦里的时间概念很模糊,我不知道改造了多长时间。先是从别处拆出很多金属围栏,切割成金属长矛,然后浇筑在水泥墩子上,埋到地下,只露出长矛的部分,然后在长矛之间挂满带刺的铁丝网,这是我从工地搬来的……”
“这些过程都很清晰吗?”
“嗯,最开始做的时候很清晰,有很细致的过程,后面的过程就被忽略掉了。”
“现在,你的改造完成了吗?”
“差不多了,物资准备的可以了。上一个梦的时候,我正考虑加一些自动射击装置。枪械不难搞,但没有那种远程控制武器,只能造一些简陋的机械装置来配合使用……”
“这些知识,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想了想,“我本身是学建筑的,其他的,从书上或者电影?差不多吧。”
“你做这种梦有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快一年了。”
师姐停顿了一下,“你现在开始设计梦里的那种房子了,是吧?”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对,我已经开始画图了。”
“只是这样?”
“……不止这样,我还选好了地方,在郊区的一块地,我租了下来,近期就打算开工。有一天我在研究图纸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那只是梦罢了,而我却……”
师姐点点头,“我懂了,你填一下这个问卷吧,方便我们分析。”
我把刚整理好的问卷放在了桌上。
中年人填完后就离开了,师姐拿着问卷看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把问卷拿给我。
“知道问题所在了?”接过问卷,我问道。
“嗯,大概明白了。你看一下问卷中关于内外倾的问题。”
仔细看过之后,我吃了一惊,“他是内向性格?”
“不止这样,我觉得他应该还有轻微的阿斯伯格综合征。”说到这里,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有些懊恼,“我被梦误导了,没有问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我敢肯定他对目前的生活,在某方面并不满意。”
“比如?”
“人际关系的处理。他说自己是学建筑的,应酬的机会应该不会少,而且他的内向性格,把他要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嘴里。”
“你的意思是,他的独处时间太少了,才会做这样的梦,来补充自己的独处时间?”
“对头,他能快速适应梦中的设定,是因为他就是梦中世界的创造者。而且他说了,他有一种愧疚感,因为梦中的人因为他都消失了。”
她喝了口水,“至于现实中他的做法,和他做梦的理由是一样的,寻找一个独处的空间。”
“如果真是这样,你打算怎么解决?”
“简单啊,他就是想独处而已,给他独处空间就好了,他自己就把问题解决了。”她想了想,“你的店有不能营业的时候吧?”
“有,因为就我一个咨询师,如果我不在的话……”
“嗯哼,问题解决了,店里没人的时候让他过来待着就好了,顺便收点租金,记得有我一份。”
我笑了起来,“这还没解决问题呢,你就想着怎么收费了。”
“我缺钱不行啊!”
“那有没有兴趣在我这里兼职个咨询师?”
“可以啊……”
第二天,中年人如约而至,师姐和他聊了一会儿后,开始进入正题。
“记得你昨天说从事建筑设计职业,对吧?一直从事这行吗?”
中年人点点头:“嗯,有年头了,已经差不多二十年了。”
“应该做的不错吧?”
他笑了笑,“还说的过去吧。”
师姐:“你对此满意吗?”她故意把问题问的含糊不清。
“你是说我的工作?嗯,挺满意的。”
“生活方面呢?”
“还不错,基本没什么遗憾。”
“关于你的家人,可以说说吗?”
“当然可以。我太太曾经是我都会工作室的助理,现在也是,很多方面给了我很大帮助。我儿子……嗯……我知道父母都会认为自己的孩子很优秀,但我儿子真的很优秀,非常聪明,继承了我们俩的优点和天赋。”
师姐:“看来你对家庭生活还是挺满意的,那,你的同事,朋友和同行呢?我指你的人际关系。”
“人际关系……我觉得自己情商还算……不错。没有不愉快或者树敌,我不是一个高傲或者冷漠,难以接触的人。”
“平时应酬多吗?”
他停下来想了一会儿,“不算少。”
“是纯应酬还是……”
他轻微地叹了口气,“大概是我人缘相对比较好吧,一些朋友有点事也会和我说,或者拉上我,这种情况比较多。”
沉默了几秒钟,师姐:“其实很无聊,是吧?”
他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能这么说……”
“你有多久没独处了?现实中。”
他没有回答,虽然脸上挂着微笑,眼里闪烁的却是一种无奈和沮丧,还有一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师姐轻声说,“其实,不需要建那个堡垒,也不需要让所有人都消失的。”
他犹豫了几秒钟后迟疑地看向师姐:“那我应该怎么做?”
“那要看你想怎么解决,是继续续梦呢?还是给你独处的空间。”说完,她看向我。
我点点头,起身出了书房并替他们把门关上。
“顺利吗?”我把一杯咖啡放在师姐面前。
“嗯,和我猜的一样。”她抿了一口。
“虽然他说自己人际关系不差,可我觉得,他应该是很孤独的那种,没什么能真正交心的朋友。”
“嗯,其实这种看上去对每个人都很好的人,其实最无情。但,很有趣,他的心理满足感,来源于独处——他需要独处来让心里那份孤独感合拍,心理上的和感受上的同频,为此他的生活都分裂成了两部分。”
“现实和梦中?”
“嗯,假如没有梦中那个独处的世界,他可能早就崩溃了。”
“嗯,是的,虽然是孤独的,但这个人的方式却是从独处的态度中来获取某种程度上的满足。”我给自己到了一杯咖啡,“真的那么重要吗?独处?”
她一本正经看着我,“很重要,那是唯一能够面对自我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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