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过了几天,调查没有爆出什么新闻,明澈仍旧在主持水陆法会和夏季禅修体验营,还在讲他的《摩诃止观》。
成星初和慧安讨论着事态的发展。
她说:“明澈的处境好像比我们想象的要好一点。那些关于你我的传言,似乎也没查。”
“怎么没查,人家还能直接来问我们么?他们询问走访了一些人,方丈平时待大家如亲人一般,这种事情,谁会多嘴造口业?将信将疑的人,也不过说句不知道就算了。听说调查的结果是查无实据。我正为这事生气呢!什么查无实据,就是凭空捏造!真想直接找他们说说去!这样不清不楚的,真让人憋得慌!”
慧安又说:“我在想,举报人怎么会对寺里的情况那么了解呢?还有,调查的是什么,进度和结果又到什么程度了,为什么会传的那么快?按理说,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调查组是会保密的。”
成星初说:“你觉得寺里有不安好心的人?”
“不确定,我们说话办事都小心点吧。”
又过了两天,平地再起惊雷——明澈当年参与学潮的事情被举报了出来!
这件事非同小可,前面的事情不管是管理疏忽还是生活作风,那都属于能力和道德的问题,参与学潮可是政治问题!
成星初心神不定地在慧安的禅房写作,从来往女尼的对话中,她听说宗依法师来了。
老法师应该快80岁了,退院已久,他这个时候来停云寺,一定是为了明澈。他来了,明澈就有了一个能够请教和商量的长辈和依靠,这当然比他一个人孤军奋战要好,可是,明澈最害怕见到师父,面对师父,他的惭愧可以想见。
她遇到了来映月庵办事的能定,把他叫进屋:“能定小师父,听说宗依法师来了,他老人家怎么样?”
能定说:“老方丈很有精神,只是很生明澈方丈的气。”
“你怎么知道的?他当着你们的面发脾气了?”
“没有,他进了方丈室就打发我走了,可是,他让我请出了祖宗戒尺。”
成星初问:“戒尺?干什么,宗依法师难道要打人么?”她知道,佛门师父如父,弟子有错,师父打骂责罚都是可以的。
能定看了看她,嗫嚅地说:“我们的戒尺不是打人用的,是用做当头棒喝的,警告我们持戒要严、不得放逸。成施主,我知道您和方丈是老同学,心里可能偏向方丈,但我说实话,我觉得老方丈是该批评批评明澈方丈的。别人都说方丈克扣了养老院的柴米钱,他承认了,您说说,他怎么能办出那种事呢!不知道,这些天大家都议论了些什么,什么难听话都有……这些先不说,他平时总是教导我们要爱国爱教,可他竟然参加过89年的那件事,他自己也承认了!”
成星初问他:“小师父,你多大了?”
“二十三岁”。
她说:“才二十三岁啊,那一年,你刚出生。作为那段历史的亲历者,我知道那时候的思想多么混乱,也知道明澈当时多么单纯,那件事构不成他的污点。青年学生出于使命感做了错事,正是爱国的表现。明澈始终爱国爱教,举报者是别有用心。有时间你可以多了解一下那段历史”,她叹了口气:“明澈已经为那一连串的事情付出了代价。”
能定似乎还想问下去,成星初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小师父,你出家多久了?”
“三年多了。”
“三年多你生活在明澈法师身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你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相信别人的嘴?我不是替明澈开脱,可你要多想想,一个方丈应该有怎样的胸怀和担当。”
能定眨着眼睛,不说话。
她接着说:“谣言止于智者。能定小师父,不要让别人的评价左右了你的判断。”
这天晚上六点多,陈鹏竟然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他到了养老院,直奔成星初的房间,劈头就问:“顾天晓被人举报了,到底怎么回事?”
成星初让工作人员帮忙照顾着妈妈,拉着陈鹏走出养老院,对他说:“找个地方说话吧,现在这里耳朵很多。”
陈鹏开车把她拉到了山下的一个小茶馆,成星初把明澈的情况都说了。
陈鹏说:“我看顾天晓发昏了,他这也承认、那也承认,以后还怎么混?谁负责查他?”
成星初说:“这个我没问。”
陈鹏着急地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真不会办事,重点在哪儿都不知道,不就是一份调查报告的事吗?我黑道白道都有点关系,大不了卖两幅画!”
陈鹏想了想:“不行,不能再拖了,我叫明澈出来。”说着话,他就要给明澈打手机。
她说:“明澈和你想的不一样,做不做方丈他不在乎,他是不想让这件事再发酵下去了。”
陈鹏说:“他做不做方丈是无所谓,但名声不能不要啊!”
陈鹏一边拨号码一边离开了。
过了一个来小时,明澈和陈鹏一起来到小茶馆。
明澈很平静,陈鹏很焦虑,好像受调查的是他。
成星初问明澈:“你还好吧?宗依大法师还在生你的气吗?”
明澈笑笑:“他老人家生我的气是应该的,只要不气坏了就好。好歹,他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陈鹏说:“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谁负责处理这件事,你说个名字,我马上托人找关系去。”
明澈说:“找关系给人家送礼去吗?陈鹏,送礼不仅损自己阴骘,还损对方名节,这样的事损人不利己的事,你我都不能做,尤其是你,建养老院本来是一件大功德,做了这种事那些功德就化为乌有了。而对我来说,行贿这一条比我所有的坏名声更坏。”
陈鹏冷笑着:“顾天晓,再这样下去,你还能有什么名声?名誉扫地,谁还叫你明澈法师?你还怎么面对合寺的僧众?”
明澈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别人叫我什么,我知道我是明澈法师,现在是,以后也还是。”
成星初对陈鹏说:“我们都不是明澈,尊重他的意见吧,他有他的原则。”
陈鹏叹了口气:“你既然这么死脑筋,我也没办法。可养老院是我建的,只不过是让停云寺代为管理,养老院的事,我总有发言权吧?刚才星初说,连贪没钱粮的事你也揽在自己身上了,打死我也不信你能干那种事,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明澈笑着看了成星初一眼:“星初,是谁多嘴告诉你的,你告诉陈鹏,是为了让他来兴师问罪吗?”
成星初低下头。
他说:“贪没钱粮的事,是寺里的典坐做的,他是结婚之后才出的家,如今老婆有病,女儿刚上大学,家里经济困难,所以动了邪念。他本来是个老实可靠的人,查出来这件事吓得不得了,我替他把贪没的钱款补上了。调查组把停云寺翻了个底朝天,的确发现了一些问题,类似的事还有,但他们是来调查我的,这些问题理应由我负责。不过这都是些小事,一句‘管理不善’就都概括了。”
陈鹏说:“听说还有汶川地震的捐款?”
明澈说:“这个锅我不背,查出来是谁谁负责,但这件事我非常自责。”
陈鹏问:“会不会是举报人凭空造谣?”
明澈沉思着:“应该不会,他是实名举报,没有证据,他不怕我反告他诬陷吗?”
成星初插了一句:“明澈,你要当心一点,寺里可能有对方的人。”
明澈点点头:“我想到了,所以很痛心。我天真的认为,弟子们总应该了解我......不说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清净不是想有就能有的。调查组的人给我看了翟彬彬的档案,他被勒令退学,可档案还在学校,里面记着我和他贴大字报和演讲的事。我猜档案是他们是顺着翟母的线索找到的。不是有内线,举报人怎么能做得到?”
陈鹏说:“你不想查查是谁吗?”
明澈很干脆:“不想,没必要,何况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陈鹏不再说话——成星初知道,他在悔恨自己做过的事。
明澈说:“不要再说我了,换个话题吧。”
成星初问陈鹏:“你和应璇最近怎么样了?”
陈鹏说:“她让我想想,我到底是爱她,还是赎罪,这个我真想不清楚,年轻的时候我是喜欢过她,后来一直找她,跟她在一起也确实有赎罪的成分。现在,我也不想这些了,好好做生意挣钱才是最重要的事,养老院需要钱,如果和应璇能够在一起,也需要过日子的钱。”
陈鹏开车,三个人一起返回停云寺。
在车里,陈鹏终于说:“说到底,罪魁祸首是我,我对不起所有的人,我向你们赔罪。”
明澈拍拍他的肩膀:“你又来了,怎么能说你是罪魁祸首呢,我是自作自受。”
成星初坐在后排:“你们以后谁也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就当是一场噩梦吧。忏悔的目的不是揪住过去不放,而是放眼于今后,明澈,你们佛经是不是这么说的?”
明澈回头看了看她:“是,星初法师!”
陈鹏声音低沉:“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也不管明澈还在不在停云寺,我这个养老院一定要办下去,而且要办得更好。”
他动情地对明澈说:“全靠你,我才能改头换面、走到这一步,你让我想通了很多道理,想明白了怎么活着才是成功和有价值,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明澈大法师——庄严、智慧、威武。”
明澈又拍了拍他:“陈鹏,我这辈子没听过这么肉麻的话,你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成星初感动地看着他俩,拿出手机、按下快门:“别动,我拍一张你们的后脑勺合影,记录陈鹏的表白时刻!”
陈鹏发动养老院的捐款人联名写信给有关部门,对养老院存在的管理问题不予追究,并希望终止对明澈的调查。成星初也在那封信上签了名。调查组收了他们的信,表示会慎重对待。
不久,调查组撤离停云寺,对明澈的调查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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