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从塞尔维亚回国,在莫斯科中转再飞回香港,人先到深圳,行李箱走托运,在莫斯科机场中转时行李没跟上。到达香港机场,取行李的传输带上,挂着行李遗落莫斯科机场的乘客名单,上面有我的名字,同伴大白拍下名单照片,像极了国际通缉犯,心中竟有些亢奋。
知道行李箱一时半会回不来,轻装上阵,背着一个手提包,手挽着呢子大衣,表情古怪,心情并不轻松,却有些兴奋。虽然知道钥匙、电脑和相机都在行李箱内,或许会丢,可还是像首次做贼般大胆偷走一个人的心一样兴奋,期待下一秒未知的更大风暴发生,五味杂陈交织成一股绳,绑在心间。
走出香港机场,被一股热浪包围。微风拂来,夹杂着海腥味,用力呼吸,有点咸。
第二天,我那没跟上飞机的行李箱已经从莫斯科运送到香港,香港机场派工作人员送到我住的楼下,办事效率值得赞赏。我期待的未知风暴没有发生,我也如愿住进了深圳的家,并没有发生特别凄楚的事儿。当天晚上,大白约我吃饭,虽然已经买了第二天回老家的长途大巴票,行李还未整理,我还是果断应约。
夜里八点,我到达深圳香蜜湖,大白在一家叫老东风的菜馆等我。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餐位上了,还没有点菜。他背对着门口,正在专心致志的捧着手机玩游戏,兴许是在吃鸡?我没兴致知道。我走过去,选了一张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来,他这才收起手机,向站在远处的服务员招了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点菜。
从他向服务员点菜的熟悉程度上,他以前应该常来这家饭馆吃饭,不过他以前爱吃的几道菜都没有了。看得出来,他并不失望,一遍一遍翻阅着菜单,像批阅奏折一样细致,来回翻阅多次,时不时的,不知道是向我还是向服务员抱怨几句:“现在的老东风不如从前了,很多菜没有了。”
服务员听后也不在意,好像不知道以前有什么菜,一家菜馆的前世今生与她没有多大关系,或许她昨天才来这里上班,又或许今早才报到的,谁知道呢。她站在一旁,缓缓催问:“先生您点好菜了吗?”或:“先生,不好意思,您说的那道菜现在没有。”
总之,语气还是极为客气。但,我从她眉宇间发现她的不悦,不过轻轻一晃,便消失了,好像深圳这座城市,一年四季,总有一股淡淡海水咸味,混进花香里,轻轻的,不细闻,会错过。
点完菜,大白才说:“因为你不吃辣,才选这家的,粤菜馆。”紧跟着又问我:“明天回去?”
我点了点头,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或许还没想好。我常常与他人交谈,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了,索性来一句:“算了,没什么。”这让倾听者大为恼火,总会揶揄一句:“你什么人,话只讲一半,吊人胃口,不够意思。”
天地良心,我不是有意为之,下半句我自己也没想好,完全不知道该讲哪句,生怕一讲出来,又捅了篓子,或给好好的一块天,捅一个大窟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一旦有所畏惧,就拿捏不准了,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会有问题,索性不讲了罢,不是故意吊人胃口。
大白又说:“你在‘雪山飞狐组’问问张智霖和小鹿,来不来?”
我只好照做,小鹿决计不来。女孩子最懂女孩子的心思,如果吃过晚饭,又已经沐浴更衣敷完面膜,打死也不会再出门参加什么局了。除非她爱的人在楼下等她,哪怕没洗头,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洗完头发换一套精致的裙子奋不顾身跑下楼去。可惜,此刻,楼下没有她爱的人。
至于张智霖,不好说。我话音刚落,张智霖便在群里回复:下半场去酒吧吗?约起!
我暗自思忖,下半场还去酒吧,我明天还能回老家吗?手心捏把汗。最终还是去了购物公园cocopark。
我和大白吃完饭,走出老东风,原想打车去购物公园cocopark。站在老东风门口,闻着亚热带季风气候中的潮湿,清风宜人,树木茂盛,还在过年假期期间,城市人少,街道极为安静。
我提议:“不如步行过去,我们散散步吧。”
大白道:“附议。”
大白对福田的地理环境比我熟悉,他带着我从香蜜湖走到购物公园,穿过好几条街。路上几乎无人,马路上车辆也少,这个城市在子时之后,应该是最美的。路过五洲宾馆的桥下,还有一个摆摊的阿姨在卖炒饭,摊贩周围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吃饭。
我问大白:“这么晚,还有人在外面吃炒饭。他们是干什么的?”
大白步伐比较快,不过我也跟得上,因为我走路向来也快,有些横冲直撞的意思。他在旁边说:“出租车司机。”我还没接话,大白又补充一句:“每个城市都有一些地方是司机们吃饭的地方,摊贩还会给他们送水。这就是一个城市的故事。”
那一刻,我怔住了,脚好像被大钉子钉住了一样,迈不开步子。我脑海里关于城市,关于出租车司机的故事立马产生了无数个。我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拼命打字。大白回过头,喊一句:“小牧牧,走啦。”
我“哦”了一声,追上去,问大白:“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生活在城市,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这里也有我的故事。”
姜思达曾做过一个专题,写过一篇文章,大意为“城市的A面和B面”,处在城市A面的大概是摩天大楼和光鲜亮丽的中产阶级及以上,这是梦想和理想的凝聚;处在城市B面的是地下城那些摊贩,乞讨卖艺的群体,生活的勇士。
我曾在北京生活好几年,住在三元桥附近,加班到深夜回家,经过三元桥,桥底下有许多摊贩卖炒饭、炒米粉、烧烤面筋,汤面。我也常去吃,和大多数处在城市B面的人一样,蹲在路边,大口大口嚼着炒米粉,看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并不觉得心酸,那一刻很满足,能闻到饭香,还能吃饱。
后来上班自由,不再走一两公里路程去地铁站或公交站搭车了,在楼底下直接打车走,再后来自己开车外出,还是常常会路过三元桥,摊贩们依旧还在,我隔着玻璃窗也还能闻着阵阵食物香味。只是,不再容易满足,幸福感也越来越低。
以前还能写出“城市的AB面书写着关于商业、关于政策、关于艺术的诸多真实的读本”,只不过,现在没有了。只有关于A面的宏大愿景,却没有真实的B面衬托。
城市属于每一个人,藏着每个人的故事,如姜思达所写,“有些人可以轻而易举的站到另一面,但是,很可惜,有些人,很难再出现在北京的B面了”。
图|牧鸯我和大白到了购物公园cocopark,路过一些酒吧,街边站着一些醉意熏人的年轻男女,满脸胶原蛋白,超短裙,白衬衫,大白长腿,生命力旺盛。酒吧里的音乐吵到心脏爆炸,看着那些年轻男女,美是美,帅是帅,却欣赏不起来了。从头至尾望过去,没有一个人有内容,空有皮囊和架子,精致是精致,看一眼,却疲惫不堪,我拖着大白仓皇而逃。
我对大白说:“找一个安静的只喝酒不问其它的地方。”
我们绕着cocopark转了一圈,一家一家找寻,在一家清吧门口坐下来,忘记叫什么名字。我和大白点了一瓶红酒,安心等待张智霖从南山屁颠忙慌地赶过来。
期间,有一个卖玫瑰花的小女生,走到我们桌位,问大白:“哥哥,买一束花送给姐姐吧。”
大白摇摇头:“我已经为姐姐买下一个玫瑰花园了。”
小女孩说:“胡说,你肯定是没钱买我的花。”
大白没想小女孩如此蛮横,饶有兴致,又说:“是啊。我没钱,你放过我吧。”
小女孩好像听不懂人话,又说:“没钱还泡妹子,还来这种地方消费。”
我不动声色,暗自为大白捏把汗。这小女孩是经过训练的吧,故意激怒对方,在极度不自信中让话语权占据上风。我和大白相互对视一眼,不露声色,嘴角扬了扬,我转头对小女孩说:“你真的是为自己卖花吗?是谁让你有这么自信的态度?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神经病吧,大姐。”
小女孩说完这句蹦蹦哒哒的跑开了,我和大白耸耸肩。张智霖不早不晚,在这时冲过来,好像瞅准了时机一样,还是在暗中观察完一场好戏,才假装慌忙登场?
三人坐在街头,已经是凌晨2点,离我回老家的时间只剩下6个小时了,我们却没有走的意思,谈论着咸淡相宜的话题。
大白是一个聊天高手,估计和他爱看书有关,什么话题都能扯上一些关系。去塞尔维亚度假,他随身携带的书是《万古江河》,厚重一本,在飞机上我借来看过,此书包罗万象,涉及的内容十分丰富,有民俗生活、思想信仰、文学艺术、经济社会的演变、科学技术的发展、文化的交流互动等。
我们瞎扯淡总是很轻松。一旦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谈与己相关的事,忧闷到不想面对。与己相关的话题无非就那么几个,事业如何,结婚与否,对未来的打算。
张智霖突然感慨道:“我不能像你们一样无所顾忌的活着,我还是会在意周围人的眼光,会在意在这座城市有没有房,有没有车,有没有娶妻生子。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想遵照内心想法去生活,想浪就浪,做一个没有固定资产的人,一生轻松快活。”
“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有何难?”
“世人的那把标尺会检测我,会让我畏惧,让我在意他人眼光。”
“韩国电影《熔炉》里最后一句台词是: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不让世界改变我们。希望你在这个城市生活,在失落中找到生命的出口。”
三人坐在这座城市的街角,从深夜至凌晨,静静喝酒,静静谈话,我们散去的时候,夜幕也散去了。
我打车回家,坐在出租车上,司机健谈,从我是哪里人到做什么的,过年回家没有,扫机关枪一样,里里外外探听一个遍,然后回过头,用炙热的眼神望着我,期待我回答。我不回答还有些不好意思,可能还会影响他驾车。
我对答如流,像排演过一样,倒也轻松自在,不过几分真几分假,让司机自己判断。他其实并不在意是真是假,只不过找一个由头,打开话匣子。他好像几辈子都没讲过话一样,倒黄豆般滚滚而谈。
“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可不敢抱怨,有一份工作,吃饱穿暖,知足了。无论条件如何,保护自己,强悍必不可少。是吧?”
“嗯?”
我没太明白他零碎的表达,讲话欲望过于强烈,以至于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没说清楚。师父说过,如果一个人活着只要有饭吃,同猪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应该活在某种文明之中,为此去做点什么,用智慧去创造更好的世界或更理想的生活环境。智慧是认识这个世界的高级一点的方式,会让我们在失落中找到生命的出口,会一直走到心都出其不意的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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