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冷冷的目光从柜台那边射向他。
因为他没带包袱，两袖清风，只有一把没有鞘的剑。这么看来，他是铁定没有银子了。
掌柜表面在算帐，但是拨动算珠的声音透露出心不在焉。因为掌柜一直在偷偷打量着他。
掌柜的夫人从后厢走了出来，穿着打扮很是妖艳开放，尤其一抹低胸，耀眼的嫩白勾来食客们的无数道贪婪目光。掌柜招手示意正要去招呼客人的自家娘子过来。他小心压低声儿说着，
“诶，你看看啊，那个和尚一副穷酸样儿……”
“喔？没带包袱，想来是化缘来的。”
“你看他吧，进来就坐上位，又不似来化缘，莫不是要吃酒肉？！”
“那该如何是好？”
“你看他，八成是个贼和尚，瞧他衣上的血迹……”掌柜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哪个正儿八经出家的还带把剑！”
“嗯，兴许是远处游方到此，路上防身才带着剑？”
“我看不简单，剑锋外露，定是强人。前日里官府不还发了海捕文书，张了通缉令么？说要捉远光寺叛僧“恶眼和尚”呢，那和尚连连犯了命案身上该有血迹，算到时日也该流窜到此间了。”
“呐呐，若是他了，要不报官来抓。”
“好是好。”
掌柜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心里计较着——哪怕此和尚非彼和尚，也好报到官府蒙混得几千贯的赏钱，
“这样，你先上些饭食与他闲话将他稳住，我从后门出去报官。”
“诶，快去快回。”那妇人点一点头，撩一撩秀丽的青丝转身向了“他”（修行者）的桌子去了。
“客观，要吃喝些什么？”那妇人抖一抖香绢，松一松衣襟，将胸脯压在桌面上，一条诱人的沟壑正对那和尚。媚眼如丝，开口吐息馨香弥漫。见面前这和尚无动于衷转而抬臀上坐在桌面上，一条粉嫩的丰腴的大腿搔动着，茉莉花白的肌肤隐隐约约透出裙裳，风姿撩人。
他仍是坐着，坐得相当端正。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对坐的骚首弄姿的常柜夫人。此刻，他的心里掀起一回合又一回合的澎湃思潮。他的喉结处开始鼓了起来，又萎缩下去。一回合，又一回合，就像接受酷刑时一样，肉体随灵魂而动作。
少顷，他强压制住心里的不稳定的强烈的欲望，站起身来，酝酿着说，
“好了，不要在这里放荡了。我不是买笑的人，你也看得出来吧——”
他停顿了下，又说了，
“我是个修行的人，出家的。所以，请您自重些吧。”
那妇人听了巧笑，“诶哟，大师傅你可把奴家看错了。”
她敛了下垂下的秀发，又用香绢打整了身上，红了脸说，
“我不是你想到的，那种人，不怕你说，那掌柜的正是我家丈夫呢，我怎么能当着丈夫的面做那门子营生！我家这爿小店虽不比浔阳江畔但也是正经来往、平常生意。”
“那也才好……我只是走路乏了，进来歇会儿脚不用饭食。”
修行者这样说了，又把原本放在板凳上的剑收到桌底的格子里，才又说，
“你们也莫疑，我也不是你们想到那号人，不怕你说，这剑是佛祖给的。”
他看着那妇人好像不大相信，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血渍斑驳的布衣，才醒悟般了说，
“喔，这血迹是我自己的，我是修行的人，酷刑是我自我提升的选择。”
那妇人非但没有明白，脸上更是阴云密布，心里愈发的是疑惑了。还着急着这和尚是怎么听见了丈夫和自己的对话，莫不是有顺风耳了。
毕竟在凡人的眼里，修行者的话是匪夷所思的不符逻辑的。这就难怪那妇人像是听聊斋那样荒诞的传说一般一脸迷茫了。
他看妇人仍是不解便转移了话题，
“掌柜的呢？”难道真去报官来捉我了。后半句他是埋在心里头没说出来的。
“啊？掌，掌柜吖，诶哟——”
那妇人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不过终归是生意人，心思敏捷，稍稍思索就信口拈来一个由头，她佯愠道，
“啊，我家那口子是个好赌的主儿，刚刚收了钱怕是又从后门转去赌馆耍了。”
喔，是这样吗？怕是从后门出去到官府了吧。他心里小心思虑了一会，端起桌上的茶壶沏了碗凉水喝了，平静地说，
“喔，我这也歇好一会儿了，我得赶路了。他拿了剑就要起身，又说着，我得走了。”
“诶，别走啊，大师傅——”
那妇人伸手要拉住修行者，忙说着招呼小二，
“快来几个伙计好好伺候着这位爷，莫教他出去了说了我们店里招待不周。”这分明是句暗语，话里有话。几个伙计也是狡猾的，知晓了老板娘的意思，向着和尚围拢了上去……
“你，你们——”修行者睥睨一切，露出无畏的神色，朱口轻启，说，
“你们再不要上前了。”
那几个伙计也是没有开窍的，还抄起了家伙一副要把和尚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莫要上前了。”
修行者见众人不信邪耐心地再三告诫着，
“不要过来了！”
他把剑收在身后，尽力压制心头的怒气，不让这气点燃。他早知道一个道理，一旦怒气汇集到心头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引动肝火，只消一丝儿邪意的火苗便可引爆那团怒气。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直至肝气衰竭。还会失去理智、伤人性命。他是修行者，他是出家人，即然深谙其理便不会去犯戒。
可是凡人却不懂这许多，凡人，就是店里靠老板娘眼色行事的伙计们。他们就是老板娘引弓发矢的离弦之箭，终于彻彻底底地扑向了修行者。
他们一顿拳脚伺候，修行者却不动作，为了不误伤客人还将剑扔到了一边空当儿。他蜷缩着身子匍匐在地上。
伙计们的拳头就像夏季的梅雨一般一刻不停地砸在他的背上、头上、腿上、肩膀上——伙计们用桌子、用条凳、用茶壶，无所不用锤打着他的肉体。血与肉模糊在一起了，毛细血管破裂着，肌肉被捣蒜一般捣烂着……他的内心是多么的想拾起那柄厉剑，可他的灵魂却不允许他的肉体那样去行动。此刻，他不仅是放弃了剑，还意味着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行了行了，再打就死了。”掌柜夫人坐在桌子上叫停伙计，又姿睢着说了，
“贼和尚，我把你以为有多高手段，犯得那些多起命案，这时看来也不过如此了，手都还不上咯。”说着，那妇人竟似得了多大功劳一般格格笑了起来。
肉体又被摧残到了极端，他的双眼开始看不清景象，看着眼前的人影儿模糊起来，重叠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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