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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夜:酣饮为常的诗人(下)

第十夜:酣饮为常的诗人(下)

作者: 云间月皎皎 | 来源:发表于2022-11-11 23:59 被阅读0次

         

    阮籍
            咏  怀(其一)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阮籍的郁愤只能以酒消愁,以琴声来寄托,也只有知音才能懂。可是在长夜不寐之中却无知音,“弹鸣琴”就更增加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寂寞孤独之感。

    所谓“不能寐”并不是他不愿意睡,而是欲寐不能的意思。因为曹魏政权的灭亡已成定局,司马氏的篡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深受儒家礼教影响的文人仕子,最不齿与乱臣贼子和见风使舵之徒为伍。当看到社会风气日趋败坏,阮籍济世的志向已经变成对现实的绝望;耿介的性格难以忍受委曲求生的痛苦……

    阮籍的心中既然藏有这么多不能言不敢言的苦闷和矛盾,所以他只能在咏怀诗中用“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来做隐隐约约的暗示。

    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写过一句“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讲的是关于阮籍一生三哭中的其中一次。这句话并不是指责阮籍猖狂,而是无比震撼和感叹如阮籍那般风流人物,也会因穷途末路而大哭,真是可悲可叹。那时阮籍曾自己驾着马车信马由缰地四处闲逛。不管道路多么崎岖不平,也不管东西南北什么方向,阮籍只是一路喝着酒,一路往前走。当马车行至道路的尽头的时候,阮籍突然就痛哭流涕。

    阮籍之所以痛哭而返,是因为他从漫无目的到无路可走这件事,从而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阮籍“俊而淑悦,为志高”,“少年学击剑,妙技过曲城”。他身负极高的才华和能力,却无法得以施展,无法实现自己远大的抱负,只能整日喝酒抚琴,如此虚无地度过自己的人生。他对自己的悲惨的现状感到穷途末路般的绝望与痛苦,因此才会嚎啕大哭,彻底发泄他漫漫长夜里日积月累的苦闷忧思。

    如果说,“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是这首诗感发的开端,那么“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就是感发的深入。

    “薄帷鉴明月”是说,薄薄的窗帘被明月照亮。这是一种被动的姿态,正是这种姿态触发了诗人心中的感受。

    “清风吹我襟”就使人联想到清风吹透衣襟,一直吹进我的心里,胸怀之所在。感觉那明亮的月光就不仅仅是照透了窗帘,而且也一直照进了诗人的心里。于是,“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既有客观写实,也有主观的感情色彩。所谓“物色之动,心亦摇焉”。这心与物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比之情与景之间相融相衬,又多了一分更加感性、更加深沉的意蕴。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两句表面看起来易懂,但其中却颇有深意。“孤鸿”,在中国的历史文化传统中,除了寂寞孤独的意思之外,还有一种处境危险的含义。由此我们就联想到近代学者王国维有一首《浣溪沙》小词:“天末同云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寥落尔安归?陌上金丸看落羽,闺中素手试调醯。今朝欢宴胜平时。”

    这首词写了一个四面都潜伏着危机的、阴暗的环境,一只失群的孤雁逆风而飞,它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小路上有人正在拿弹弓瞄准,当孤雁弹坠落之后,血肉就成了他人丰盛的晚餐!天下的政治斗争也都是如此残酷的,魏晋之际的政治斗争尤其如此。

    阮籍与嵇康、山涛、王戎、向秀等七人当时号称“竹林七贤”,但在政治风向转变的时候,山涛、王戎都趋奉司马氏了;嵇康被杀之后,向秀也违心地到洛阳做了司马氏的官。

    从春秋战国时,文人就奉行“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名贤集》又言“一马不鞴双鞍,忠臣不事二主”,这是孔孟之书、周公之礼所倡导的伦理道德风范和信念追求。文人仕子的道德学问是受人尊敬的,他们也特别在意自己的声名和气节。可是当真正面临生死利害的抉择时,你是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是保全自己的人格?这确实是一个相当痛苦的考验。

    阮籍原本是个性不羁,行事率性,不被礼法所束缚的有真性情的人。但是这种选择不但关系到自己的生命,还关系到家族整体的命运时,就更为难了,以至于就连阮籍这样不羁的人都不得不谨慎选择。

    “翔鸟鸣北林”的“翔鸟”,意思是正在飞翔的鸟。陶渊明的《饮酒》诗说:“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天黑之后鸟为什么不归巢?为什么还在飞?为什么发出那么悲哀的叫声?因为,它还没有找到一棵合适的树作为自己的托身之所。

    人也是如此的,一定要找到一个清白的所在来作为你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选择的过程往往是痛苦的,有时候很难做到两全其美。

    阮籍是魏晋时期的风流人物,他才华横溢,胸怀大志,文武双全,却恰逢乱世,内心是极度不愿把自己的才华付与司马家族乱臣贼子的,但为了活命,只得假借醉酒来逃避,故作不羁来与对方虚与委蛇。

    但是这种暧昧不言、不明确反对的态度,还是让阮籍被司马昭利用了他的名声。司马昭赏识他的才华,也想利用他的价值。

    他被世人尊称为竹林七贤,由此可见阮籍自身才情颇高,更不用说他的那些相当优秀的被世人传颂的诗文。他的父亲是著名的文学家阮瑀,由于家学渊源,阮籍在文学方面的成就颇大,更是“正始之音”的代表人物,他所著的《咏怀》不仅促进了五言诗歌的发展,还成为那个时期诗歌的代表作。

    他在文坛很有影响力,所以虽然当时不少人对他“疾之若仇”,但司马昭却始终保全了他,没有像对待嵇康那样把他除掉。“翔鸟”,有的版本作“朔鸟”,是北方的一种猛禽。凶猛的鸟在树林里寻找那些可以被捕食的小动物,这使人联想到迫害者正在寻找猎物,联想到那些想置他于死地的对手。

    结尾两句中的“徘徊将何见”,是指徘徊了半天,没有找见心中所希望看见的东西,结果是徒劳的,是使自己更加伤心的悲惨结局。这结局隐喻的当然是司马氏的篡逆和曹魏朝廷的最终灭亡!

    阮籍的预感是没有错的。他死于魏元帝曹奐景元四年(263)的冬天,在他活着的时候看到了司马师废掉魏帝曹芳,也看到了司马昭杀死魏帝曹髦,却没有来得及看到司马炎逼曹奐禅位的悲剧终场,这也许要算是阮籍不幸之中的一点点幸运了。

    阮籍的五言《咏怀》诗一共有八十二首,都具有言近意远、寄托遥深的特点,然而在内容和表现手法上却各有不同。通过不同的写作技巧如比兴、象征、寄托、借古讽今、借景抒情,和形象塑造等,形成了一种“悲愤哀怨,隐晦曲折”的诗风。

    阮籍《咏怀诗》的意旨,如同钟嵘在《诗品》中所说:“厥旨渊放,归趣难求”。

    阮籍之后,诗人争先仿效其作,影响极为深广。后人给予其“忧时悯乱,兴寄无端,而骏放之致,沉挚之词,诚足以睥睨八荒,牢笼万有”的极高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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