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之变

连锁超市的兴起

这次回家，镇上开了两家大型超市。面积粗略估计在3000平左右，两家超市是一前一后开起来的。超市开业第一天营业额超过26万，随之带来的变化是镇上消费习惯的改变。原来繁华热闹的集市现在摆摊的人数少了三分之一以上，摆摊的营业额影响估计更大。原来镇上有很多门市部，也就是小规模的杂货店，现在生意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有不少人把自己的店关了，到超市里来经营一个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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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之变

原来这边是按照农历的节日逢单开集，逢双闭集。相邻的村子正好相反，这样大家就有了一个相对灵活的选择。其实一般是从早上到下午的一两点钟，然后下午就没人了。来集市上购物的人，一般会储备最近一段时间的消费品。现在新开的一家超市在居民生活区，离我家就我50米的距离。附近的邻居一天去几趟超市，需要什么买什么，囤积几天消费品购物的这种消费习惯基本消失了。但实际上这种消费的金额是增加了，去超市基本没有空手回来的。比较常见的场景就是去超市之前不知道要买什么，但是回来就拎了一大堆东西。

家里有客人，吃完菜之后，一点左右需要下点面条作为主食，我去旁边的超市，已经没有了，我去旁边同学家的面条铺子去问了也没有了。然后我爸爸去另外一家超市，还有面条供应。也就是原来只有菜，开集的时候能买得到东西，现在在任何时间都能买得到。也就是居民的消费时间扩大了4倍。

原来门市部的价格，不是明码标价，都是询价，然后老板报价，不同的顾客的价格是不一样的，除了价格不一样的，还有服务质量的不一样，村镇是一个熟人社会，不是一个纯粹的市场经济。而超市星期之后，作为家庭妇女的一大乐趣就是，对比两个超市商品价格，选择比较低的一个，并以此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另外一个摆摊的时候，称往往是缺斤短两的，或者最少不让人那么放心。而在超市大家基本都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农民工都有外出打工的经历，他们都去过大城市的超市，熟悉这种消费方式，而且出了问题是可以去退换货的，不像流动的摊贩，服务的稳定性没法保证。

另外一个是作为食品区，这里面的食品都是有食品经营许可证，而且食品都是经过一定的加工清洗，适当的防护措施，卫生条件相比露天经营有非常大的改善。超市卖的油条每天都是供不应求的，我们回家，我爸爸为了买点油条还托人走了后门，而之前镇上卖油条的都是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上架个油锅烧着柴火，卖了几十年。现在人们有了更好的选择，自然愿意多花点钱去买，食品安全卫生条件有保障的。而超市因为客流量的稳定，他的这种规模效应也就显现出来了，又可以投入更多的资源来维持稳定的经营。即市场原来维持多年的这种熟人的客户关系，随着一个超市的投入运营而快速的打破，并建立了新的平衡。

原来的这种熟人关系不是体现在对价格优惠，对特殊照顾服务上，原来这些从业者进入到超市的业态中，他们继续为超市提供客流，比如卖衣服的是大舅妈，卖食品的是二妗子。他们原来作为门市部老板掌握价格权利，在作为一个雇员的岗位上现在没有了。但是这种熟人关系依然有它的价值，他们在两个超市的客流之争上发挥着他们的作用，在为这些客户提供可信任的服务上发挥着他们的人际关系价值。

从超市的商品质量陈列及整个的布局上，看不出和城市的超市有什么区别，有中央空调，有新风系统，有专门的清洁工。

即将消失的赶集

我小时候的赶集是一大乐趣，虽然也不买点什么东西，就是凑凑热闹，哪怕就买个冰糖葫芦也是蛮开心的。

逐渐长大才发现赶集还有一天的社交功能，农村没有工厂，不可能让大家定期在一个地方能碰头见面，赶集的时候这些老伙计们往往都会碰头，相互寒暄，问个好，聊聊天儿，而现在这些社交场景更高频的在超市里面发生着。

因为一个集市比较大，逛完一个集市，往往也需要几十分钟，那么大家碰头的几率其实并不大。还在超市里面，基本上十几分钟就能赚一个来回，而且空间相对狭小很多，在超市里面碰到熟人的概率就非常高了。集市的购物和社交功能基本上都被超市取代了。

除了一些生产资料，比如农机，化肥，农药超市里面不可能售卖之外，其他的这些被超市替代也许只是时间问题了。

农村零售业的变革

之前研究电商和零售业的发展，里面谈到欧美国家基本上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沃尔玛，所以欧美的电商不是一个必需品，而中国的电商基本上是一个必需品。

在这些超市火爆之前，一个没有被注意到的现象是农村里面各大快递公司都已经入住了，这些快递公司的网点就是各个门市部。

在农村统计上网人口是不能以人为单位的，是要以家庭或者以他的血缘关系为单位。比如一个家庭里面的，父母不会上网，但只要他的孩子会上网，他实际上就具备了在网上购物的能力。对于服装，其他的一些日用品，消费品电子产品，很多人现在都选择在网上购买了，一个是价格相对便宜，在一个来说选择的范围比较多，且质量相对有保证。

与此同时带来的一个变化就是镇上服装店的款式和网上流行的款式基本没有季节差异了。

如果把这样一个人口，在两万以下的村镇看作美国的一个小城镇，把这个超市看做沃尔玛的分店，基本上结构是一样的。

人口聚集

之前镇上也有人尝试开过连锁超市，而且最多的时候同时出现过三五家，但是后来都难以为继，为什么现在同时开了两家大超市，而且还都活的不错呢？因为农村的人都到镇上来居住了，人口的居住密度，已经远远高于前两年了。大家到超市的消费时间半径，基本上在15分钟以内。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交通基础设施的变化就是水泥路，乡村公路已经基本辐射完成，实现了村村通，大家现在没有穿着胶鞋来赶集的了，每家每户都有至少一辆电动车，骑着电动车很方便就到镇上来了。

人口之所以聚集，背后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经济收入的提升，大家都有钱到镇上来另建一套房子。这个费用，大概一套房子30万左右。而这个钱基本上，不是靠农民种地产生的经济盈余。大约有一半以上是靠农民外出务工。外出务工的农民，攒到了钱，首先在镇上开始建房子，然后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村里的这些人，因为村子里面这种社交功能，已经基本消失，也就是你串门都没地去了，所以也逐渐走到镇上。而且镇上的生活相对更加便利。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了宽带。伴随一大批国产手机的崛起，智能手机已经充分得到普及，基本没有人不会用微信了。

娱乐

广场舞已经火遍中国大江南北，村镇也不例外。我们家后院儿是最开始的广场舞聚集地，但是随着人数的增多，这个地方已经不够了，村镇上现在正式的广场舞最少有两个场地比较大的地方。每天吃完晚饭，音乐响起，阿姨们开始翩翩起舞。由于镇上有一部分人是不从事农业劳动的，比如老师，医生，门市部的老板娘等等，他们的时间比较自由，基本上每天都准点儿到来。

广场舞兴起之后的一个意外好处是，医院里的病人减少了，原来大家吃完饭就看电视睡觉，现在出来活动活动，感冒也少了，身体也比较健康了。广场舞在中国实际上充当着欧美教堂这样的作用，既是一个运动的场所，也是一个社交的场合。广场舞活动人群里面最少有1/3的人是从来不参加跳舞的，他们或出于羞涩或对广场舞没有兴趣，但是他们会来这个地方聊聊天儿，凑凑热闹，和白天赶集一样。

和妇女很容易形成团体性活动不同的是男性中年群体往往缺乏集体活动。曾经有人提过打太极拳，但是即便在城市里面打太极拳，也没有大规模的得到普及，在农村就更缺乏基础。

乒乓球篮球这些基础体育设施也都配备了，但是除了孩子们玩一玩，大家参与的热度并不高。

饮食

在农村待客表示热情，肉是必需品，而且肉类的丰富程度和这顿饭的档次有很大的关系。整鸡，整鱼等作为婚丧嫁娶宴席上的必备菜肴，在我小时候参加宴席的时候，一上桌基本上就被乱筷分抢了，而现在往往宴席结束，很多桌子上基本上是没有人动。而很多素菜则大受欢迎，现在考验一个农村厨子驾驭宴席的水平，主要的差距已经不是在肉菜上了，而在于能选择什么新鲜的素菜，做出不同的风味。

肉类的消费在农村从严重匮乏到过剩，然后到现在大家一个正常理性的心态来看待。中间其实也是付出了一些代价的，表哥在医院的心血管科和急诊科都待过，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心血管病人的数量都是陡然增加，这和暴饮暴食有很大关系，暴饮暴食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肉类油脂类的摄入过多。因此而英年早逝的不在少数。在这个过程中，劝酒敬酒文化也慢慢淡化。去别人家做客，很少有人再去拼命劝酒。不再是像过去酒是稀缺品，只有给客人喝才显得热情，只有把客人喝多了，才显得是待客周到。从饮食匮乏到过剩，农村在短时间内完成了这样的一个转变。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农村乳制品的消费快速增加。君乐宝在我们县城开了一个分厂，超市里面原来用于摆放方便面等快速消费品的地方，现在被很多大品牌的乳制品占据。酸奶在儿童和青年人中大受欢迎。冰箱早已进入千家万户，买回的食品可以储存更长时间。随着饮食条件的改善，这一代的孩子，普遍发育较早，而且身高普遍增加不少。

现在到过年了，很多农村人感叹没有年味儿了。因为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大家期盼着过年的时候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东西。而现在日常生活中甚至比过年吃的都好，对过年也就少了一些期盼。与此同时事，各家各户准备的年货开始少了，集体性集中的胡吃海喝到更理性的消费分散在日常生活中。健康饮食，减肥也逐渐成为农村被广泛接受的观念。

出行

农村开始堵车了，大概是这两年回家最大的感受。十几万的轿车对于家庭已经不是什么问题。很多家庭在改善了居住条件之后就购买了轿车。到了节假日，孩子回家，家庭开车外出旅行，拍拍美景，晒晒朋友圈也就和晒粮食一样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当然不是没有副作用，酒驾，不遵守交通规则，车祸数量的增加都是这种物质条件急剧变化后文化滞后的集中体现。单单是我的亲戚里面，近两年就有几位非正常死亡。我听到的数量就更多。

金融保险

中国人寿的保险分部开到了我家附近。随着环境的恶化，很多大病怪病，因病返贫，外出务工的增加，轿车的普及导致交通事故增加等让农村人意识到保险的重要性。农村医疗保险，低保等保险基本上覆盖了所有的农村群体。很多家庭开始有有意识的为自己购买健康等保险。

而今年由于长时间下雨，很多庄稼烂在地里收不回来，由于农民购买了农业保险，收入上相对有一定的保障。尝到了购买保险的甜头，往农民购买保险的习惯，很快会养成，保险在农村的普及速度，越来越快。

由于分辨能力的欠缺，也没有投资经验，资产配置大部分是风险偏好型，也就是追逐高风险，高回报。由此导致的P2P等很多金融骗局在农村熟人社会中大量盛行，比如善心汇，据我所知，就有大量的人上当受骗。我爸爸的身份证被人拿来开户，接到公安局的通知调查，禁止最近几个月到北京。

农民在改善了住房交通，有了一定的积蓄之后，理财也成为了一个刚性需求，而这部分的市场服务还没有发育完全。

风俗变迁

农业

原来农村婚丧嫁娶导致的人口变动，基本上平均每三年，土地会有小范围的一次调整，国家对农村土地进行了确权，经营权，所有权，承包权，三权分立，目前农村里面想要在进行土地的调整，基本上不太可能了，也就是你家多了人少了人，土地也就这么多了，不会增加，也不会再减少。如果放在前些年主要经济依靠农业的环境中，那么农村内部的矛盾肯定是激化的。而现在农业在整个经济收入中的占比越来越低，这一部分矛盾相对就弱化了。很多家庭放弃了自己的土地耕种，已经进行了事实上的流转，所以确权导致土地流转机制基本冻结产生的矛盾，现在小了很多。

环境

农村人口的减少，以及农村居住形态从分散的村落到聚集的城镇，农村的环境，这两年有变好的趋势。之前透支环境发展的这些负面作用，已经开始逐渐显现出来，比如中年人的早夭，各种怪病，癌症等等。农民的环境意识已经开始觉醒。

之前有研究表明，农业的生产污染已经超过工业污染，这主要是由于，化学农业替代劳动力投入。农药化肥的大量使用，甚至超量使用，短期内的粮食产量提升牺牲了环境。而目前，化学农业在农村基本没有改变，因为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口越来越少，虽然农业机械化现在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普及，但是相比欧美发达国家，依然有很大的差距。而且农业的生产管理，植物保护这些方面的技术投入依然十分欠缺，大部分还是依靠农民的经验而缺乏科学的指导。这也是受制于小农经济的生产形态的约束，每家农户耕种的面积有限，进行技术投入的回报，不足以覆盖掉成本。而伴随着土地确权的完成，实现了土地的三权分立，就会有成规模的土地经营，那这一部分可以预见，土地的技术投入会很快的跟上来。技术投入，增加科学指导的农业经营，就会降低对农业的环境损害。所以最终这些问题的解决，还是要靠经济发展。

以高考为分界线的青年人

高考为农村的精英提供了出路，但另外一个方面，也把农村的精英彻底的剥离了农村，农村的衰落，很难说和高考没有关系。对于家庭来说，高考培养出来的经营，可能改善了家庭的生活，完成了家庭策划的梦想。但是对于农村来说，在新的发展环境中，缺少了这些精英的贡献，发展过程中难免乏力。

通过高考走出去的年轻人，大部分在城市里面落了户。而没有迈过这个坎的年轻人，大都早早结婚生子。刚辍学的时候，大部分进入沿海的工厂，但是由于，很难在当地融入生活，落户，后来大部分返回家乡，从事的工作基本在家乡周围。

农民朋友圈背后折射的心理问题

我原来和很多网上的公知一样，思维懒惰把农民朋友圈里面的负面情绪，低俗的东西归结于文化水平落后等等，就是农民的劣根性这种狗屁话语体系。

今年雨水很大，到了庄稼成熟的季节，眼看着庄稼烂在地里收不回来，农民那种溢于言表的痛心大概不是每天坐在空调底下的公知能够感同身受的。

一亩花生全部收出来收益大约700元，现在农民要在天气灾害的情况下额外雇工多花300元去寻求那未必能够到手的700元。

对于经济学家讲沉没成本不是成本这个经济学概念，去反观农民的很多选择，都是不合理的。农村很多东西，很多从教科书的角度，根本讲不通，也解释不清。

白领群体的心情，心理会受职场影响，农民的心理问题和他们的“工作”农业有没有关系？为什么刚毕业的大学生创业失败值得同情，而农民绝收后情绪负面就是劣根性呢？多读两本书就可以简单的划分阶层？先不要为了挤进城市，挤进上层社会就着急和农村做割裂，我们熟悉的却未必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