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土地

作者: 天才多啦a梦 | 来源:发表于2015-06-12 17:55 被阅读25570次

    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有个人永远离我而去了。埋葬在付出一辈子心血的土壤中,用他的骨灰和灵魂滋养着那片土地。

    爷爷那一辈人,都和土地有着不一般的深厚感情。在那个兵荒马乱,食不果腹的年代,土地是他们唯一依靠。一家老小都要指望着土地上长出来的庄稼度过一个又一个艰难困苦的岁月,而土地上能不能长出好的庄稼又直接决定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家人将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因此,他们把土地看的比命还重,在土地上辛勤耕耘,挥洒汗水,片刻也未曾懈怠。

    爷爷这辈子大部分时光都是与土地共同度过的,土地俨然成了他的情人。以至于到了两鬓斑白仍旧可以看见他瘦弱的背影在田地之间往返劳作着。

    七月里,骄阳似火。菜地里的苗儿像泄了气似的蔫了大片。爷爷拎着水桶,戴着宽边草帽,身穿印着某某造纸的招牌白色汗衫出门了。他从水渠里引来一桶桶水,给地里的西红柿、黄瓜和青椒一一浇上水。片刻功夫,白色汗衫就已湿透,脊背在太阳的暴晒下像烙铁般通红,还不停地喘着粗气。浇完两桶便会停下稍作休息,抽上半支烟。对于这个年纪的他来说,这是一份不那么轻松的活,可他从来没有示弱过。在一家人眼里,他是个既顽强又顽固的老头儿。有一次,爷爷无意间听到父亲说起我喜欢吃家里带回去的蔬菜,他此后就给那片菜地浇水浇的特别勤,还一直算着日子,等到果实一成熟,便立马托人给城里的我们捎过来。

    对于爷爷太过于爱劳动这件事,父亲没少和爷爷争吵过。在父亲眼里,爷爷这属于瞎折腾,放着好好清福不享。可是,爷爷总念在父亲是家中老小,又嫌弃他做事毛手毛脚,根本不放心把事交给他做。其实,我们都知道,父亲做事亦是认认真真,勤勤恳恳,这一点像极了爷爷,或许是遗传吧。但是,我们都拿他没办法,因为我们就像了解自己一个了解他,这一点又要归功于遗传,家里的男人个个都是出了名的倔脾气,爷爷、父亲和我。

    直到有一次奶奶给家里打电话说爷爷出了事,从房子上摔了下来。父母立马请假回了家,我得到消息后也从学校往家里赶。一路上提心吊胆的想着别发生什么事。

    刚到家,看到爷爷躺在父亲给他买的躺椅上睡着了,奶奶正用蒲扇给他扇着风。他喘着粗气,打着呼噜,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明显了:严重的老年斑,瘦的像稻杆的身躯,还有那蛇皮般皱巴巴的皮肤,原本花白的头发较之以前更加稀少了。我突然意识到不知道有多久没这么仔细地观察过他了,却不得不接受一个更加糟糕的事实:他比以前更老了。

    奶奶见我们回来,用蒲扇柄戳醒了爷爷。爷爷看到我们后笑了笑说:“你看看这老太婆,说了别打电话告诉你们,她偏要麻烦你们跑回家一趟。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医生刚来过,只是擦伤了点皮,没事,没事,你们别担心。”说完,又朝我们笑了笑。

    原来前两天下雨,家里房屋因年久失修,开始出现多处漏雨。这可急坏了爷爷,因为屋里正堆放着一袋袋的粮食。还好雨势不大,不久便停了。等到天气一好,他就从邻居家借来梯子,不顾奶奶的强烈反对,硬是要爬到屋顶修补房洞。谁也没想到的是,在他上去没多久后,就一个不小心从湿滑的瓦片上滑了下来。幸好老天保佑,摔在了屋后的草堆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一摔把在下面看的奶奶吓傻了,立刻给我们了拨来电话。

    一家人都有一点气不过爷爷这受了伤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纷纷劝他以后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们,等我们回家去处理,不要置自己的安全于不顾。最好是趁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日子好好享受生活,不要再乱操心思,瞎折腾。

    爷爷却反驳说:“我和你奶奶能活这么大把岁数,完全就是喜欢劳动。只有多动,身体才能好,你们不让我动。难道盼着我早点死呀?”

    我和父亲面面相觑,只好作罢。

    但是后来和奶奶的通话中得知,爷爷虽然嘴上这么说,却比以前安稳多了,尽管偶尔还会做出一些让人心惊胆战意想不到的事情来。只是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爷爷之所以放弃以前做的一些事,并不是因为我们的说教,而是他真的已经做不动了。

    2013年冬季,爷爷被查出恶性肿瘤,家里像炸了锅一样,个个慌了神。而爷爷却表现出像往常一样的淡定,只是时不时的疼痛会折磨他站不起身来,就连去田埂上走一走都成为一种奢求。他反对治疗,说自己是油尽灯枯,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这些尚未成家的孩子还有房前屋后那曾养活一家人的几亩田地。直到后来病情恶化,才被父亲和姑姑强制性地接到了城里,接受了住院治疗,只是所谓的治疗仅仅是靠一些药物勉强地维持着他那奄奄一息的生命罢了。

    到了城里后,家里的地自然就少了人照应。父母白天工作都忙,只能下了班过来陪爷爷,其它时间则有我留在医院照顾爷爷。父亲没办法,便想把土地转让出去。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爷爷,躺在病床上的他气的脸色铁青,用着孱弱的气息爆发出了巨大的咆哮。狠狠地骂着父亲说:“做人不要忘本,土地绝对不允许转让。”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父亲吓得不敢说话,往后也再没提过此事。当时我们都很不理解,直到后来我才慢慢领悟到土地对于他和这个家的情感。

    在医院的日子,爷爷的病情并没有像期望的那样得到控制,反而急转直下。饭一天比一天吃的少,连说句话也渐渐变得异常困难。在一个周末的中午,阳光甚好。他看起来比以往更有点气色,或许是阳光的缘故。他把父亲叫到床前,气若游丝地说:“儿啊,田你要转让就转了吧,但你要答应我,在我死了以后再转,不然我没脸去见死去的先祖们。”说完长长地喘了口气,神情略带尴尬,好似在为上一次发火表示抱歉。父亲点点头,眼睛却已收不住泪水。

    爷爷去世后,父亲并没有把土地转让出去。因为在那一段时间,土地成了他思念爷爷的精神依靠。不论多忙,父亲都会抽时间回去。在田地里忙活着,喷药、除草样样都来。我很好奇父亲为什么没有把田转让出去,父亲在电话里给了我这样的回答。他说他总会在那个酷热的午后,在空气氤氲的田里,一抬头就能看见一个扛着锄头身穿印着xx造纸的白色汗衫的老头站在田埂的尽头向他招手。由此他便确信爷爷一直在这片土地上,以一种我们所不知道的方式存在着。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父亲要转让土地的时候爷爷会大发雷霆。

    清明节,久未归家的我回了家。家中已是绿油油金灿灿的一片,到处生机勃勃。我跑到田埂上,望着那一片绿色,春风带来了温软湿润的空气,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刹那间,仿佛又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

    原来您一直不曾离我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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