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给大地涂上了一层厚重的色彩,没有朝霞的炫目,但也不逊色。那缕缕的余辉挥洒着 ,自是有着独特的意犹未尽的,对山川 ,树木,河流,那无奈,不舍 ,还有丝丝贪恋的情愫。夕霞,也不是老人般的脚步踉跄,倒像中年人那沧桑的脸,平静宁和的下面,是岁月雨骤风狂后的独自收拾残局的隐忍,坚强,承受和接纳。
莹在路边的简易站台下车。说是简易站台,其实只是一块广告牌,被台风吹倒了,又扶起来 ,村里有好心人在左右各支了木杆,勉强能直立在公路旁。公交车上午一趟,下午一趟,错过了,就没有了。乡村呢 ,说偏僻吧,也算不上“最偏僻”,距离大山还有几十里路;说“繁华”吧,沾不上边,距离市区足足十几公里。村里百分之三十的年轻人出外置房,罕见回来;百分之五十的到市区打工,早出晚归。剩下的就是老人和孩子了。
莹左手提着一袋换洗衣服,一手提着肉菜,在坑洼不平的小路走着。莹的家在村头,距离公路有一段路,回家路的一段是水泥路,也是久年失修;中间有一段是土路,刚下过雨,路面泥泞不堪,水利渠里的水还是黄色的,路边的荆棘丛残留有些垃圾,不用猜,那是上游漂下来的,土路应该是漫过水,小斜坡那里都留着棕色的淤泥。过了土路,还有一段用石头砌成的石路。
石头大小不一,高低不平。莹穿着中跟凉鞋,鞋跟四方的那种 ,但她还是小心翼翼,不敢走快。她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右脚被啥东西夹住,抬不起来了。她低头一看,原来,鞋后跟嵌进石头缝隙了。怎么办?莹放下东西,弯下腰,松鞋带,把脚抽出来,再蹲下,准备把鞋子用劲拔出来。那缝隙像个水井口,外面小,里面大。
就在这时候,近处的田埂走来了一个人影。人影渐近,五官也清晰起来。这是一个大概年龄二三十岁的汉子。身高不到一米七,身体壮实,黑黝黝的皮肤,头发有点凌乱,眉毛不够粗长,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着莹注视着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看去,莹的鞋子正在石头缝里对着他们嘲笑呢。
他也不说话,把肩膀上的锄头放下来。蹲下去,逐个摇摆鞋四周的石头。五分钟后,他把锄头倒过来,用锄头柄轻轻地顶在一块比较松垮的突出来的石头中间,然后双手握住锄头柄的中段,用三分力度一推,石头露出来,他用手把鞋子提出来,又把石头填回去,不忘最后用锄头压压,让它和黄泥又粘在一起。
整个过程才用十几分钟,尴尬的莹都忘了道谢。等她回过神来,汉子已走远了,背影消失在远处起落有致的一处青瓦顶石灰墙房屋拐角。
“这背影,怎么感觉有点熟悉?”莹在系鞋带的空隙,让头脑来个搜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莹重新提起行李,朝自家方向赶。
进得家门,一片静悄悄的。父母知道她要回来,给她留了饭菜,他们先吃过了。父亲一般晚饭后去串门 ,母亲却喜欢在自家的二楼前面的晒台乘凉 ,听收音机。莹把行李放下,把肉菜塞进冰箱,洗把脸后,爬楼去跟母亲打招呼。
莹的父母感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父亲除了自家田园,还向公家承包了一片山坡,种果树。那片山坡是当年非常时期响应号召开垦的,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连接到另一座山的峡谷,那里土地肥沃,泉水汩汩;果树茂盛,空气清新。父亲常在水果接近成熟时带着二条猎狗住在山上,以前人们穷,小偷小盗有点,不过,莹父对于偷盗有一套自己的规则:如果你空手而来,只是自己摘去吃,看见了也就没说啥;如果带篮带袋子装,那就不行。说实在的,皆因贫穷 ,人胆子就大 ,那片山坡本来也是乱坟堆,据说“风水”好 ,所以很多人葬在这。听说当初集体组织开荒时,锄头下去,锄出来白骨是常见的事,只因上面插着标志性的旗帜,人们便无所畏惧,胆大包天。不过,后来听说开荒后,确实有人遭到报应,双腿截肢后拐杖代之。
话说当年,莹父有天中午正在山上搭起的简陋草棚小憩,听见猎狗骤然吼叫,便起身察看。只是树高叶茂,满坡风吹枝摇,并无不妥。而猎狗不住声地一直叫。莹父心中疑惑,也有点胆怯,就隔空喊道:“哪位,口渴就摘点去吃,多了可不行,我这一年辛苦到头,可要换钱的,年尾还得上交承包款给大队。”说来也怪,话音未落,狗也不吠了。
后来才知道,偷果的是村里一个小男孩,名字叫:伟。小男孩家有个姐姐 ,和母亲三人相依为命,其爷爷被拉“壮丁”,去了宝岛。为此,早年其父还因此受累遭受批斗早早过世,而且家里成份一直不好。小男孩容貌不像其母,应该是随父多点,长得虽不高挑,但白白净净 ,五官端正,只是由于营养不良导致有些瘦弱。
莹那时候正豆蔻年华,心无杂念,根本不去关心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对于自己父亲听说的小男孩偷果一事,她是主张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听说的事情就只限于听说。而且,莹和伟就读同个学校同年级,虽然不同班,但是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能记仇吧!更重要的是,伟是学校里的名人,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
当然,莹的小心思只有自己知道,从没有告诉过别人,连同小她一岁的妹妹,也讳莫如深。日子一天天过去,初中毕业的时刻在蝉鸣聒噪声中来到,学校的礼堂挤满了,还容不下,操场上三五成群,都是拿着纪念本互相签名的学子们。莹手紧握纪念本,里面已签了不少名,但她不满足,一双眼总往男生堆里瞄。
曾经的小山村,贫瘠的土地连同落后的观念,是对双胞胎。即使莹家只有自己和妹妹,并没有男孩子,仍逃不出弃学从农的命运。于是,从那个初三的六月 ,莹就与学校挥挥手,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民。
而伟,他是考得上高中的,却因家道贫穷 ,不得已辍学从农。有那么一阵,早上伟到村东面拔草,下午莹也去东面劳作,即使莹家的地里没有一株草可拔;或者伟到西面的斜坡种木薯,莹也随后去西面的地里晃悠,即使啥也不做,莹也等到伟先走,她才踩着夜色回家。
那时候,也有媒人上莹家提亲。来人也只是试探,并未办礼。莹父时常不在家,莹母便敷衍媒人说,我家二女还幼,待过了年再说。冬去春来,听说伟的亲爷爷要让伟越洋探亲。又有人说,探亲三个月后,可以再办“过番”,等于是可以长期在那边享福。更有人传,伟希望未来的另一半是“唐山人”,最好能在出去之前看对眼一个人,然后双双东南飞。
人们的传言没有脚,却生了翅膀,一眨眼全村都知道了。而莹,好几个晚上都失眠了;与她同床共枕的妹妹,却无心无肺,呼噜大打。莹在等待,她的秉性,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做出主动的举动。而媒人又到莹家来了,此次指名道姓要为伟提亲。媒人说:“大嫂子,伟这孩子看着孱弱,但男孩二十几还能长,说不定去了那边,营养一跟上,脱胎换骨也不一定,你看我们这刨土的命,一年到头肚子都填不饱,我们也就算了,可别连闺女也拉上!”莹母想了想,说容她想想,这一去三年五载也不一定能回来得一次,所以她最后还是推给莹父做主。
就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莹父于三更时从山上下来,当他听说如果答应订婚,便能够成为“华侨”的称呼,也是喜上眉梢。女儿远不远嫁,做为父亲,他的顾虑没有那么复杂,多方面。只有一点,相差一岁的姐妹,到底是要让哪个先嫁呢?没有与二女商量,在那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所以,莹父自有主张也不明讲。
第二天早上,由于莹已超过十八周岁,不符合“过番”的条件,只能让莹的妹妹与伟同行,远赴重洋……
以桃代李亦传奇,灞桥年年折柳多;青山有诺履旧约,流水无情逐逝波。
以为此生此世,也就如此了 ,如今,相见不相识的汉子,是谁?怎么似曾相识?是自己眼花了,是自己神思恍惚?莹怔怔地在自家一楼坐着,任思绪四处飘舞。渐渐地,莹累了,头歪在茶几上,在那好看的双眼皮合上时,她梦见了初中毕业的纪念册,那上面,写着伟的临别赠言,那是一句名言“RUGUO,NIAOYIXISHANGLEHUANGJIN,NANIAOBIANNANYIFEIG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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