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范石从皇宫里逃出后,就被全国通缉。皇上口谕:活捉范石者,赏银万两,窝藏犯人,斩立决。被通缉后,范石换上普通百姓衣服,连回府的机会都没有,相府上下还来不及知道变故就全部被下狱了。被通缉后,一路逃追兵,都城里根本无藏身之地,只能往山郊之外走。年已半百,一身病骨,行动早已不胜当年。不知奔走了多久,范石一手扶着树干。哪怕是深秋,忽冷忽热之时,唇焦口燥,气喘吁吁,力不从心,于半道昏死过去。
太子李寻与随从百人一路逃亡,吴余的五千死士穷追不舍。马蹄日夜奔波,于一处不知名的山野郊外停歇,刚得喘息,偏逢大雨,斜风萧索,雨滴像针刺一样,数落在身。谁又能预料到前几天还在宫中歌舞升平,如今却在荒郊野岭,所有人皆是狼狈不堪。
“上天真欲绝我乎?”李寻茫然怅失。
李寻的贴身护卫齐临走过来,焦急宽慰:“殿下切不可放弃,生死之事小,复国重光事大。待雨势稍小,属下就去带人去山中寻点野味。”齐临和其他几十人一样狼狈不堪,随身所携带的食物早已经吃完,他自己也清楚就算走出这荒山,等待他们的还有比生死更艰难的事。
李寻在树下早已成了雨人。用兵甲衣物撑起的挡雨棚也丝毫不顶用。
“殿下,从东边下去,好像有处人家。”有个小兵来报。
这已是料峭的深秋,雨从白天开始倾泻。现在已是临近天晚,风胡乱吹得大雨密密交织,连视线也看不清楚。下去不是不行,只是一人的泥路,一脚下去,就是连人带滚地下去,万一撞到石头或者树,头破血流倒是轻了。
李寻看了一眼这极度倾斜的路,现在大家都等着自己一锤定音,暗叹一声,却又坚定地说
:“罢了,绝境或可求生,天色渐晚,如此也不是办法,试试吧!”
“大家将腰带解下,系成一条绳索,绑在树上,从这边滑下去,我当第一个,大家跟上。”齐临首当其冲,身手虽矫健,却不知路径如何。一身泥泞,随着绳索的伸长,很快顺利到达山谷。滑到底部,齐临拉了拉绳索,示意上头的人可以下来了。
下来走近一看,根本不是什么人家住处,而是一座荒庙,不得让人有些许失望。
“破庙千处漏,至少也还有一角能遮雨生火。”李寻无奈,这样的境遇是自己如何也想不到的。
几十个人刚要进去,在木门处就闻到一股肉香,似乎还夹杂着其他的花香。
有人迫不及待地推开门,竟然是两个姑娘在生火烤肉。
几十人挤在门口,一身污泥,又被淋得狼狈不堪,实实在在把两个女子吓到了。
“哪来的牛鬼蛇神,再靠近,我们就不客气了!”一个丫鬟站起来从脚边拿起一支木棒颤颤巍巍挡在前面。真动起手来,高下立判。
齐临先进来,于是急忙打圆场:“误会!我们是过路的行人,进来躲雨的。”
“路人?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匪兵!”丫鬟始终警惕着。
“我们就算是匪兵,你们能耐我们何?!”一个士兵正要走过去。,其他士兵也跟着调笑。
“你们…你们敢!”丫鬟的恐吓却也丝毫掩盖不了两个柔弱女子的恐惧。
“我们有什么不……”这里面都是些气盛阳刚的汉子,在破庙里遇到此等艳遇可不常见。
“全都退向东边!”李寻喝退了士兵,尽管落魄于此,他还保持着皇室的气度,士兵也闻声畏惧地往东边去。
接着用稍微轻和的语气对两个女子说道:“那我们各分两边,东边归我们,西边归你们。”李寻一边擦脸上的泥土一边说。哪怕一身泥土也不影响李寻温雅的气度,怎么会让人觉得是个匪呢?
这时候,因为害怕一直拿衣物遮住自己脸的姑娘看见李寻还算是个文人,松了口气。丫鬟后面站着的姑娘肯定是个王公贵胄的千金,五官匀称,朱唇皓齿,尤其是那双似是含情而清澈的桃花眼,让人一眼沉溺。一身浅蓝色的衣裙并不出众,而在她身上却有谪仙之影,一身的矜贵脱俗之气。她示意丫鬟把手放下,说:“都是躲雨的路人,我这边刚好有一点吃食,若不不嫌弃,各位可分而食之。”
李寻虽是太子之身,却也不曾见过此等美人。竟然两眼直落在对方身上,直到对方将脸转过去,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李寻毕恭毕敬地行礼,“那就多谢姑娘了。”
在这个时候,李寻更不敢暴露自,宁肯自己就是个躲雨的过路人,也不愿让人发现自己是一个逃亡的太子。就算为自己留一点还是太子最后的尊严吧!
阿枝打算将包袱里的东西留一半,蓝衣女子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他们人多,就全给他们吧。”
“小姐…我们自己也还要赶路呢!”丫鬟不喜地嘟囔道。
蓝衣女子看见了也没有回答,将包袱推了推。
阿枝很不情愿地将包袱递给李寻:“给!”
“多谢姑娘,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李寻将脸上的污泥擦干净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这么狼狈。
“沈晚凝。”
这个神仙似的姑娘客气地回答。如阿枝所言,忙着赶路,不便与素不相识之人多言。于是,答完,沈晚凝便独自烤火,并不理会李寻众人。李寻见人不多言,自己也不宜自报家门,悻悻拿着东西返回。
而李寻眼睛时不时看向沈晚凝,向齐临悄声打听:“在旻州沈氏有何人?”
“旻州并无听说沈之望族,江湖传闻中属下听说过一个掌门沈长泾。”
“沈长泾?”
“要是数年前,江湖众门还是忌惮几分。后来听说沈长泾的夫人得了怪病,沈长泾遍寻名医,后来居然失踪了。现在是他的弟子魏洛掌事,虽有本事,却远不及沈长泾,比以往落没了。”
“就算姓沈,也不一定就是沈长泾的千金。”李寻摇摇头。
“不,殿下没闻到一股香味吗?”齐临不问则已,一问,李寻才意识到一直被忽略的异香。
看着李寻一脸疑惑,齐临接着说:“沈长泾的夫人姓秦,这秦氏一族,只要是女子,生来便带有异香。所以眼前这个沈姑娘,身上的香气便是最好的证明。”
李寻为齐临说的异香感到惊奇,作为太子当博闻广识,他却是孤陋寡闻了。暗叹一口气,不复作答。破庙残漏,屋瓦也不停作响,一屋之下,同是火焰,能给受寒之人带来温暖,却指引不了李寻前进的方向。
两伙人就这样熬过了一夜,清晨,雨终于小了。沈晚凝收拾好行装,与李寻道别:“相逢是客,今各走一路,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沈晚凝走来,李寻留意了她的身上的香味。味道虽然能分辨出来,却不是一团香,更像是一树花最盛之时,风拂而香远,是很舒服的那种,不是浓香,而是一种暖香。夹杂着草木之芳,不艳,不争,倒有种与之绽放,桀骜自赏之意。
“你可是沈掌门之女?”李寻先是一问。
“不是。此行,小女子乃是投亲。”沈晚凝回答平静,却乱了眼中波澜。
李寻听到沈晚凝的答案,忧喜参半。还是挤出一个笑脸:“在下李寻,姑娘保重,倒希望能再次相逢。”李寻说得悲允,却也释然。
“江湖路远,或可相见。”
沈晚凝也只一句寻常的客套话,点了点头。徒自和丫鬟向东边走去,一蓝一粉,突显在绿林烟雨里,却是淡雅而不争。留下一句或可相见,在李寻眼里,初见则是永别。
“公子我们不如抓了她,让沈门助我等反攻。”齐临正要向前。
“齐将军,你不是说沈长泾他们已经落没了吗?这姑娘与我李寻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
齐临只好退下,李寻望着逐渐消失在绿林的身影,愣愣地说:
“凝香仙伯莺花主,雅意怜羁旅。”
李寻只好往南去,寻谁?李客,在南关驻守的王爷。在这群后知后觉的人眼中,最后的希望。
皇室本就不多,两个皇子公主自杀,或者在争乱中误杀。李阔的堂弟李客在南关驻守,剩下一个李阔的妹妹平阳公主,吴余将其永远禁步于长公主殿。后来,消失在王宫里,民间说法纷纭,有说被吴余贬为平民的,有说被吴余秘密处决的。皇后嘛,早就在那场暗夜中,不知在何处被杀了。无论再说得怎样天花乱坠,古来女子也不过是个茶语饭后的谈资,在权谋的舟渡中掀不起什么风浪。只剩下不过二十三岁的太子李寻侥幸出逃在外,不知所踪。
范石被路过樵夫搭救,在樵夫家中休息。
“老人家,这怪石山人烟稀少,除了我家几户人口,少有人路过。您怎么晕倒在林子里了?”少年问。
范石没有回答,问道:“小伙子,你知道这皇城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以前我或许还不知道,这几天,整个国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奸相窃国,李氏的江山改名换姓,北朝如今是南朝啦!”
“什么!那皇上…”范石稳住怒火,但也气得身体直抖。
“听说,皇上为了保国师出逃,惨死刀下呀!你说这什么世道!”少年叹道。
“什么!陛下———”范石喷出血,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少年见状不妙,赶紧去喊自己的姑姑:“姑姑,您快来,这老人家又昏过去了。”
女人走过来,看了一眼范石,只觉得有点熟悉,把了把脉,说:“气急攻心,又多日奔波劳累,昏死过去了。但他身体也经不住再劳累奔波,他是怎么气成这样?”
“他问我皇宫里的事,我说皇帝死于非命,他就气昏过去了。”少年一脸无辜。
“难道他是皇宫里的人?”姑姑把范石随身带的包袱打开,看到一块国玺。先是一惊,急忙让少年把门关上说:“他一定是范石!孩子,你爹他也算至交了。当初皇帝要封赏,你爹选择隐居山林。结果你出生不久,你爹旧伤复发去世了。你娘相思成疾,几年后也跟你爹去了。你从小就没了爹娘,姑姑也就没告诉你。可惜了孩子你一身武艺,姑姑不忍心让你去步你爹的后尘。如今奸贼当道…”
“咳咳…”范石醒了,看见两人急忙说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孩子,快过来,喊范伯。”
“范伯好。”少年行礼问好。
范石一脸疑惑:“这,你…你们…”
“范兄,我是方阳的妹妹,方华,这是我侄子方宇。”
“方华…我记得方阳是有个妹妹。你是方阳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今年几岁了?”
“范伯,小侄今年刚好一十八岁。”
“十八了,好年纪,岁月不饶人呐。如今老夫已是两鬓霜白,二十多年没见了,方阳人呢?”范石自我感慨,转而问道。
“范伯,家父在小侄年幼之时就不幸去世了。”
“什么?方阳比我年少,倒比老夫先走了……可恨那吴余,你爹要在,恐怕也会被活活气死。”说着范石眼眶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范兄,如今你被通缉,家里妻小怕是也遭难了。太子殿下又不知去向,身体也不允许你再劳碌奔波,不如先在这山林里安顿下来,调养好身体再说。”方华好生劝慰。
“可是,这传国玉玺没交给太子,老夫的心难安呐。”范石气愤得拍腿。
“范兄,你可信得过我们方家!”
“说的是哪里话,我和方阳可是至交。我信不过你们,还有谁可信!”范石一脸激动。
“宇儿,你爹泉下有知,定希望你为国尽忠。姑姑不能束缚你一辈子,你范伯年已半百,你就替你范伯,把这块玉玺交给殿下。”
“宇儿,老夫这把老骨头不比你们小伙子。老夫留给你印信,太子一定认得。”说着,拿出一块玉佩交给方宇,郑重握了握方宇的手。
“姑姑,范伯你们放心,方宇定不负你们所托,助殿下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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