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为何动？

红楼中那些动人心弦的瞬间

 

        一代才女作家张爱玲曾说，“我平生有三恨:一恨鲫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

   

情为何动？

      《红楼梦》的伟大和影响之广，我不想过多赘述，算来我自己毋庸置疑属于地地道道的红学迷。回首这大学毕业这七年来能长期作为枕边书的唯《红楼梦》一书尔。仔细算来我曾在16岁、18岁、21岁、24岁、27岁五次通读红楼，每一遍都有极其不同的感受和思考。俞平伯曾评价《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第一本领是善写人情，细细看去，凡写书中人没有一个不适如其分，没有一个过火的；写事写景亦然。近日夜来无事，随便翻阅，黯然发现当自己历经世事沧桑，人生大喜大悲之后，依然不经意间被书中很多微小的细节触动了心弦。

                                    1

      那年元宵节贾元春省亲，贾政跪至帘外问安。元春隔帘含泪谓其父：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一入宫门深似海，元春一路从答应，常在，贵人，嫔，妃，晋升到贵妃，其间经历过多少人情冷暖，明争暗斗，看看《甄嬛传》就知道了，且说如今终于见到父亲了，我相信，她这番话是发自真心，是一个离家受了莫大委屈的女儿对父亲的抱怨。这到罢了，只见：

      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

      看完这一长段冠冕堂皇的话，我真不想吐槽贾政了，而内心更多得是一种无法释怀的心酸。古人讲“天地君亲师”，“君”自然是排在“亲”之前的，虽然是亲身骨肉，但是如今一个为君，一个为臣，父亲见了自己闺女，家礼放在一边，得帘外叩拜，毕恭毕敬，规规矩矩的作答，行那皇家礼法。省亲一趟，总共也就一天的会面时间，光繁文缛节就有几个小时，想那元春心理估计也是悲喜交集无可奈何。好几年没相见了，更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却连一句温情脉脉的话都不能说，满口都是那种剥夺自由，泯灭亲情的表达。亲情能被割裂，压制到那样一个畸形的关系状态，实在让人扼腕叹息。哎，可能正如佛家所云：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又如电，应做是如观。

   

                                          2

      林黛玉便回头叫紫鹃道：“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

      黛玉葬花之举，人尽皆知，却没少有人留意过其悉心照顾归燕之心。这种柔情，往往把人心都给揉碎了一般。在黛玉的心中，万物都是有灵性的，中国人心里大抵也就她能无思无欲的和花草鸟雀做知己朋友。绛珠仙草转世为人的林妹妹不因生而为人就比其它生灵高贵，能平和真诚的善待一切生命，这种对自然的极致敬畏和怜悯，总是能撩动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面。

情为何动？

    《道德经》里提到: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喧嚣快节奏的现代社会，太多的人似乎只有通过不停地追求外部感官刺激和身外之物，才能填补内心的空虚。每日清晨一醒来，大量的信息通过电子屏幕传入大脑，沉沦在信息噪音的汪洋大海里迷失了内心的修行。孔子说:吃着粗粮，喝着谷水，弯起胳膊当枕头，乐趣就在其中。其实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万事万物悦己即可，何必一定要怎么怎么样以后才开始快乐呢？

                                      3

      五月初四那天下午，宝玉园中闲逛，忽然看见一个女孩子在蔷薇花架下用金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得画“蔷”字，甚至被骤雨淋湿尚不知觉，这可把局外人宝玉都给看痴了。

      画“蔷”得女孩叫龄官，是贾蔷采买来十二个唱戏的女孩之一。龄官为什么已经下了大暴雨还蹲在地上画那个“蔷”字呢？宝玉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因为她心里着实喜欢着贾蔷。人心里一旦喜欢着一个人，总是这样展现出他人难以理解的痴狂。就像红玉因为心中牵挂着贾芸，总是无精打采，茶饭不思，小丫头坠儿还以为她生病了，要去黛玉哪里找几幅药来吃。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戏班放假无事，忽尔看到了怒放的蔷薇花，想起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名字中也有一个“蔷”字，便忍不住，停下来，一遍一遍得画了起来。爱一个人到深处其实不过这么简单而已，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对方，即便无奈暂时分开，也要想尽办法关注对方的动态，任何能和对方有关联的声音、场景、话题、景物或者感悟，都能泛起一阵阵苦涩而又甜蜜地相思。

      我总在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无论我们今世多么得伟大，我们的肉体也终归会陨灭，长存于世间的还是那个“情”字吧。繁华落尽，我也依旧勉励自己，无论这个世界多么的薄情，也一定要坚持深情得活着。毕竟情唯深，方见其珍贵。一言不合，一利未如所愿，便要分手决裂，真真是辱没了“情”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这种来自汉代对忠贞爱情的自誓之词，自然早已经江湖绝迹，只是每每再读红楼我相信那个一遍遍重复画“蔷”得龄官，也一定有如这般深情款款。

                                  4

     

          “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吓着她，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哪里见得这个势派。倘或吓着他到怪可怜见的，他老子娘岂不疼得慌。”

      一日贾母带着贾府女眷去清虚观上香，突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莽莽撞撞不想撞到了王熙凤怀里。凤姐，恶狠狠一耳光，把那小孩打了一个筋斗，众人都喝声叫“拿拿拿，打打打”，于是有了以上贾母的话。贾母一生富贵荣华，到没有王熙凤那么为富不仁，如果不是她及时出言制止，不说被众人打一顿到没什么，以清虚观张道人的市侩，一定会要了这个小道童的命。

情为何动？

        常言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这里凤姐的歹毒和狰狞，与贾母的慈悲和善心行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也是读到这里，才明白大厦将倾，管理者如何努力也是挡不住冥冥之中的那些必然。地藏王菩萨曾说，倘若有一人还在地狱，我便不欲成佛。那些怀有菩萨心肠的人，总是见不得任何人受苦，猫儿，狗儿都有生命，何况是一个孩子呢。一句“可怜见的”，贾母的形象无形之间在无数读者的心中高大了起来。

      贾母久种善根，一世福慧双修，凤姐心肠歹毒，壮年殒命而亡。这一切也都是因果报应吧。

                                        5 

      那日贾宝玉在大雨中慌忙奔独自回到怡红院，却发现大门紧闭着，自己在门外大声得叫人，却等来好久好久才开门。门一打开之后，贾宝玉就对着开门的人上前就是一脚，并且嘴里还叫骂着：“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我取笑。”一低头，看到袭人哭了，才知踢错了人，发错了火，忙上前殷勤关怀。

      我看过好多人分析了好几重因素，就是为这一脚找原因，总结起来无非是一系列不顺利的事让宝玉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以至于这样一个自称“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见了女人就觉得清爽无比,见了男人就觉得浊臭不堪!”得天下第一护花使者，也会暴怒嘶吼。我觉得纠结这些没有多大意义，我被感动的是当二人都知道是一场误会时，一个立马懊悔不已嘘寒问暖，一个都吐血流产了还假装自己没事。生怕对方在已成事实上，心里再受另一重伤害。这种理性的心心相印，始终把对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成熟感情，着实让人羡慕不已。

情为何动？

        生活里彼此牵挂的两个人一起相处，难免会有不小心伤害对方得时候，什么叫伤在你身，疼在我心，这便是了。要知道两个人的感情从来不会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时出现问题，当彼此坠入情网，都只会感觉爱无比强大，能征服一切，克服万难。而情感危机往往出现在如何面对分歧，面对误会，面对质疑，面对现实生活中人为制造的藩篱之中。两个人相处得久了，产生矛盾是必然的，现实的困难也一定是无法避免的，如何化解间隙，消除误会，行成一套固有的模式或者经验也是感情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却往往被我们选择性忽略掉了。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感情也一样，既然曾经义无反顾选择了彼此，为什么走着走着有散了，大抵都是其中一个人因为种种原因，忘了那份白头偕老的初心罢了。生命只有一次，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选择，悟透生死以来，我发自内心能理解任何人的任何行为，毕竟红尘之中自有懂得坚守那份圣洁的人。以前没有遇到，也许以后也不会遇到，但是不能因为此就欺骗自己这个世界是一个冷漠自私，没有真情实意的江湖。

     

        近日晨读《乐府诗》，一首《有所思》，倒是很有风骨: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这天底下最剪不断理还乱的无非是一个“情”字了吧。

      才写了五处细节，又到夜半寂静无声时，明天还有一堆烦心事，只能搁笔了。不过红楼的动人之处又何止这些，只是平时少有人一起讨论分享，唯有写成一些文字，供有缘人闲来消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