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片森林”公众号第273篇原创文章）
“我这个头，最近总觉得有点晕。”
“量了血压了吗？”
“量了，血压正常。”
“那要不我带您去医院看看？”
这时，父亲忽然不说话了。空气似乎慢慢地凝固了起来，一如两军交战之前窒息般的寂静。我知道，父亲肯定又要闹小脾气了。
我轻声地劝他：“没关系，没关系。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去找医生看一看，谁都会生点病，很正常。”
“可是，我不想去那些地方。”父亲抬着头，一直盯着天花板看。像前几次一样，俨然一个受委屈的小孩。
又是一番劝说，软磨硬泡，口干舌燥之后，父亲最终松了口，答应跟我去一次医院。
我也松了一口气，赶紧转身进房，准备父亲的医疗卡等物品。
这时，父亲忽然站了起来，音调也提高了不少：“你怎么走了？不管我了？”
我哭笑不得，转过头去：“怎么会不管您啊。我是要进去拿医疗卡。等下我们就去。”
“第二医院就不去了，我们去第一医院。听人说第一医院的医生更厉害一点。”父亲一脸认真，眼神坚定得让我无法动摇。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一开始闹着不去医院，其实不是真的，他的目的是要我带他去市第一医院。一样的模式，一样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呢，就像是带着队伍掉进了敌人早就设计好的陷阱……
从第一医院出来，我一言不发，像是从战场上败退下来一样。医生开的药，其实跟第二医院的一样，只不过有两种药，由服用药片改成了口服液而已。转过头去，父亲正一脸轻松，不时还跟路人打打招呼……
一个星期过去了，从第一医院取的药已经服用了一半，但父亲的头晕症状似乎没有好转。
“我看这药不行。一点用都没有。”这天，我一回家，父亲就气冲冲地向我诉说。
“您先不要生气。一生气，血压可能就高了，那头就更晕了。”我赶紧让他坐下：“医生开了两个星期的药，我们先吃完吧，如果到时还没好转，我们再去找医生看看。”
“没用没用。我不去了。”父亲依旧忿然。
“那天，人家医生说了，岁数一大，像您这样的情况，是正常的。平常多走一走，不要老是躺床上睡觉……”
“自己没办法治好病，就会这么说，总是这么说。”我的话还没说完，父亲已接过了话题，显得更加生气了。
看来，此次前线的战火超过了以往的激烈。我一边慢慢地给父亲倒茶，一边思索着，“对付”这老头儿的方法。
忽然，我的脑中闪现出一个念头：难道这回又是给我设了一个圈套？又是暗渡陈仓？
我干脆“假意降曹”，顺着他的话：“好，听您的，我们不去了。”
父亲似乎习惯了听我耐心的劝说，完全没有意料到我会有如此的反应。一下子就愣住了，嘴巴张得好大，也没蹦出一个字来。许久，他才别了我一眼，喃喃地说：“医院就不去了。我听你舅妈说，镇里有一个医生治这个病最好。很多人都让他治好了……”
终于亮出“底牌”了！这才是父亲最后的“援兵”！可是，这“援兵”实力非常，是最强大的“敌人”！
我知道，这一回父亲又“打探”到了“名医”的消息了。怕我不同意，才故意闹起不去医院看病的事情来。
父亲不是一次这样了。
平日里，我总是听父亲跟我介绍，说是某某地方，有个某某医生，非常地厉害，治好了多少人。结果我带着他去看了病，却总不见好，有的甚至导致病情加重。我多次劝父亲不要信这些偏方游医，他不听。我让母亲劝说，他抗拒。让儿子劝说，他打太极。让医院的医生提醒，他又觉得是医院想骗他的钱……
有一次，父亲瞒了我，买了一游医自已“制作”的“三无药品”，说是能治老人咳嗽，结果服了药，当天晚上头晕目眩，差点出了大事。
人家都知道“伤敌一万，自损八百”，父亲偏是伤了别人，也损了自己，却乐此不疲。晒出“名医”这一杀招，常常让我招架不住。
觉得这事关系重大，也就没有退让。“兵行险着”，这一次我假装生气了，在父亲面前“发”了一次“火”。父亲呢？倒是没再坚持，只是一脸委屈，神情黯然，如同被人抛弃的孤寡老人，让我马上心生不忍，不得不掉转头，安慰起他来。
这一次的“战争”，一如以往的，以我的失败告终。
习惯了，我也就慢慢想开了。心里想着，只要药品是正规药厂生产的，对身体无害的，也就当花钱买个心理安慰作罢。往好的方面想，兴许心情一好，对病情也有好转。如此想想，自己心情也就舒畅了。
经过一番盘算，我与父亲“签下”了“盟约”：可以去看这些人们“传说”的“名医”，但前提，必须由我带着过去，万万不可瞒了我自己偷偷去外面看病。
我顺从地带着他去镇里，像被敌人俘虏的士兵，当了“引路人”，找到了父亲口中的“名医”。发现原来对方是一名私人诊所的医生，我心里倒放心了不少。毕竟也是正规的医生，拿着正规的营业执照，说不定还真有自己的一些灵验方法。
我把从医院拿来的两份药都放在了桌面上，向医生介绍了父亲的情况：“这些是医院开的药，这边是市第一医院的某某医生开的药，这边是第二医院某某医生开的。”
我认真地说着，一抬头，瞥见这位医生也愣住了。毕竟，前面两位大医院的医生，是我们市里出了名，数一数二的名医。缓了一会儿，他才仔细查看起我带来的药，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这些药都挺好啊，都挺好啊。”
“医生啊，我这头晕啊，他们的药都不管用。我听说您是很有名的，麻烦给我开点药，应该就好了。”父亲倒是坐不住，提前“发兵逼宫”。
医生也反应了过来：“老人家啊，我看这些药都很好啊。”
“可就是不管用啊。您还是给我开点药吧。我来您这，就是相信你来的。”父亲很是诚恳。
医生考虑了一下，让父亲继续服用这些药品，然后又添加了两种药片。我拿过来一看，一种是补脑的，一种是软化血管的，基本上和前面的药没什么区别。
我开着车载父亲回家。老人家看着车外的风景，来了兴致：“这湖啊，以前我在这里捕过鱼……”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忽然感到一阵愉悦。说不清楚，是因为一次又一次“战争”的失败而变得“麻木”，还是开始觉得，每一次的失败都是那么可爱，那么可贵。
车子的前方，夕阳正暖。是夏季的终结，也是秋季的开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