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占有是一场残酷而无声的战争。
全人类的生存资源都在急剧减少,而全民全职业的尊严平等,对这一百年的人类来说就是个如假包换的笑话。
在现在的社会教育结构下,减负伤害的实则是底层上升的机会。毕竟,他们除了公立教育体系一无所有。
最近各个省份减负风声再起。事实上,这早已不是第一次。每次减负潮背后,带来的是更大的反弹;而这次,却引发了一些质疑甚至反对。
现在的小孩子确实辛苦,这不用细说。但这种辛苦同时也意味着更大的接触面——即更多的机会和可能性。社会资源就那么多,啃一块少一块,没有可能平均分配到每个人。
怎么获取?纯靠竞争。
孩子未必明白,但家长心里有数。一味指责现在的家长跟风培训其实并不公平,社会竞争的厮杀搏击的残酷程度超乎上个世纪人们的预想。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在成年后无可选择、陷入尴尬的窘境。
有时候想想,会庆幸自己生在90年代。如果自己是现在的初高中生,未必有经济实力,去课外学那些九十年代在学校课堂里就能讲明白的东西,和家底丰厚的二代们坐在同一个中学课堂、甚至考进同一所大学,共同占满图书馆和教室的所有自习座位。
对任何时代来说,社会制度发展形成期的洗牌,大多是随机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90后应试教育一代算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接受了新中国以来可以说相对最公平的教育。
几十年来,国内的公立教育模式及内容,映射着传统中“学而优则仕”的理念,某种程度上也暗合着西方精英教育中的顶层期待。大家相信过读书是会有出路的,是可能改变命运的,可能会成就祖上几辈人都达不到的高度,大家也相信过山窝窝里能飞出金凤凰(确实飞出过)。
这是最多三代人的幸运。
如今,大家相信得越来越少了。我们全方位地进入了资本时代,这无可抱怨,同时是巨大的机遇。
然而,有钱有资源的人在任何时代总是有办法的,无论减不减负。
教育从来就不是一件靠喊口号能获得成果的事,教育是一件辛苦的事,无论对学生、老师还是家长。
从基础教育角度来说,该打扎实的基本功是一定要花时间的。这个工作学校不去做,那就得家里来做;家里做的水平不一样,孩子的差距就变成了家长的差距。国内的教育最终就会变成英美的阶级式教育,翻身越来越困难。
西方福利国家倡导的普世价值,是全民全职业都有尊严,大家都一样平等,从清洁工到收银员。但如果你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的孩子能够去哈佛耶鲁读书,能够去硅谷去华尔街工作,能够自在地去学艺术学历史去周游世界,他们愿不愿意放弃这个跃层的机会?但凡渴求至深,就足够说明这种普世价值下的平等是个笑话。
而现实可能更加恐怖,国内普通中小学的学生尚且还能做做清北的梦,彼岸公立学校的不少孩子,打小脑子里就不想这事儿了。
在这些福利国家,很多人宁可睡大街,也不去工作。如果你是政府认可的穷人,钱会给得很充裕。有个够住的房子,睡到自然醒去上学,睡到自然醒再放学,吃着披萨听着歌看娱乐节目看得无法自拔。无法自拔就会不求上进,不求上进就不会产生威胁。
富人交税养着穷人。但事实上,这种做法,对他们的威胁更小,阶级更难以打破。穷人越傻,富人的地位越安稳。全人类的生存资源就那么多,不是你的就是他们的,想要必然要有付出,不付出就得臣服。
快乐地臣服,可能就是键盘侠们赞赏的快乐教育。
而无法产生竞争力的人口,是当下社会不能承受之重。
说通俗点,咱们还养不起。
然而今天,我们的教育模式,却在一步步接近上述这种“奶头乐”的灌输模式。
奶头乐理论用来描述这样一个设想:由于生产力的不断上升,一大部分人口将会不用也没有能力参与社会生产。为了安慰这些“被遗弃”的人,他们的生活应该被大量的娱乐活动(比如网络,电视和游戏)填满。
社会动荡的主要因素之一是阶层利益冲突。那如何避免少数得益者与大多数底层人的冲突呢?方法之一,就是给他们“奶头”,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和不满,让他们更能接受甚至忘记自己的生活现状。
孩子减负之后,课余做什么?看综艺节目、做快手抖音直播吗?一个一个争做“社会人”吗?几乎所有的发言人对此都语焉不详。
不是所有的家长都是教育专家,也并非所有的家长都能全职教育孩子。小孩子减负,不是减少学校学习时间、减少打基础的时间,而是减少学校机械性训练的时间,让孩子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去探索学习,摸索出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
一方面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一方面又要减负,考验的只能是家长了。不同家庭实力不同,教育的市场化必然造成水平分歧,这完全符合市场规律。然而,譬如减少英语分数高考占比、减少学校教育考核内容这样一系列措施,归根结底治标不治本,无异于抽走了底层上升本就不多的救命稻草。
而“减负”要减的事,总有人能够并且心甘情愿做到。英语不学是吧,跨境业务你涉及不了;数学不学是吧,市场数据对你来说就是天书;语文不学是吧,国内行业报告看都看不懂更别说写。
对愚民的“奶头乐”言论来说,这些学科都只能用来买菜;对闷声发大财地做了的人来说,这就是斩获未来格局的利剑。
一部分人几乎完全丧失意愿而且也渐渐失去资格进行发展式跨越,而另一部分人用独占的社会资源进行垄断式发展,这种落差最后会形成什么样的局面,我们在当下的世界里,已经能够看到了。
家庭资源不同造成学习程度高低不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但从政策层面抽走普通民众从社会公立教育体系中获取资源的权利,这就是一个和教育市场化本质不同的问题,而是成为了一个社会资源分配格局的问题。
那么,这就涉及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即一个社会有没有义务提供相对公平的资源竞争模式?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准确的答案。
对社会教育部门来说,这种义务必然存在,这是社会机构设立的初衷决定的;对受教育的个体来说,却不能够全身心地仰仗这种所谓公平的“承诺”。市场在深化,社会差异在加剧,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就很容易沦为寄生者对宿主的抱怨。
但是,尽管资源分配的差异化必然会削弱分配的公平程度,却并不意味着从公共政策改良层面促进这种不公平就是正义的。社会的稳定是由动态平衡实现的,落差与平等在社会分配中的作用不分彼此,这一点毋庸置疑。
世界上永远存在投胎和命运的差异,一个班级里有成绩好的,也一定会有倒数第一。如果造就倒数第一的因素是资源缺失,那么这种警醒式的现实就足够成为教育改良的立足点,哪怕不能完成,也不能够以落井下石的姿态视之。
顺势者昌盛千年,落魄者世代凄凉。历史的车轮早就告诉我们,这是违背历史发展规律的。不计其数的封建君王早已为这种幼稚的梦想付出了代价。
具体来说,作为教育的一方,如果无力着手更有效率地促进教学这样的问题,直接把所有的课后时间放空,似乎大家都会很轻松,各得其所,皆大欢喜。然而,从家长角度来说,有资源的更加如鱼得水,没资源的干着急没办法;完全不着急的,那就是在培养既得利益者的“奶头乐”受众。
现在太多家长自己手机不离手,要不就平板电脑给孩子一甩。负是减了,孩子也废了。
孩子并不懂,懂了,往往也就迟了。
更悲哀的是,对很多人来说,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再懂了。
减负的目的绝对不是纯粹地拥有“快乐童年”(如果孩子心目中的“快乐”就是完全不上学,那家长是不是也要满足他?),而是为了让孩子有更多时间探索世界、探索自己。
当然,这听起来很理想。但我们今天所有的幸福和成就,都曾是前人的理想。
要想成为一个有扎实工作生活基础的成年人,得有积累,得下苦功夫,想在一个领域有所成就更是如此(哪怕是厨师汽修这样的应用型门类)。一个领域的入门,不可能从头到尾快乐地实现。大脑发育有它的规律,学习高峰点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成年后少有机会再弥补。
归根到底,教育培训厮杀白热化,问题的根源绝对不出在教育方式上,而出在资源分配模式上。
当社会资源分配出了问题,需要孩子们要花费数十倍的精力去争夺已经被啃食得越来越少的社会资源,需要去参与几乎异化了的竞争。而在这样的时候,不去改善分配机制,而是强行减少至少从名义上是“生而平等”的竞争者数量,在多人口国情下降低普通家庭子女的受教育质量,以间接保证既得利益者的地位稳固。
恕直言,此之谓不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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